年年清明,今又清明。
千里之外,老家后山草木深处坟冢里的爷爷奶奶,一定又在翘首以盼吧?就像二十年多前,儿孙们纷纷远离故土,或背囊谋生,或负笈求学,尚在人世的爷爷奶奶每天在家望眼欲穿一样。
每次回到故乡,我都执着地要去二老墓前打个招呼,絮叨这段离别日子的种种。如果二老还能回答,真想问,这么多年了,你们在那边过得好吗?
俗话说,祖孙辈,隔代亲。于我,尤为如此。
80后同龄人,大抵有类似的经历。改革风起,父母南下打工,自己由爷爷奶奶拉扯长大。祖孙老小相依为命,累月经年,“隔代亲”更深几许。
那些朴实岁月里,我们承欢膝下,总能得到无微不至的疼爱。村里有人家杀猪,挂账称了斤肉,他们只是吃点配菜,肉全留给我们。兑水果的小贩来村,他们总会爬到阁楼的粮仓里,豪气地称下半袋谷子去换水果。外出走亲吃酒,回来时他们总能从衣兜里掏出几粒糖果,或是一包冷食。
读初中时我是寄宿生,每逢周日返校要带菜,奶奶总会想方设法弄点腊肉或鸡蛋,炒在咸萝卜丁或豆腐干里,实实压满一罐头瓶给我带走。
到了寒假,北风呼啸、飞雪漫天,爷爷奶奶带着我们烤火,一直到夜深。读书不多的他们,不厌其烦给我们讲祖辈如何来此扎根,讲戏文里的传奇故事,讲他们的人世见闻。
父母来信了,说了大致归期。爷爷奶奶催促我们睡觉时总不忘提醒一句,还有多少天,你爸妈就回来啦!
二老去世后,我们家再没回故乡小村过年,一直寄居租处,直到在城里买房安家。没了爷爷奶奶,家再无人守,我这个游子的岸也便没了。
爷爷奶奶操劳一辈子,田里地里,风里雨里,没少挨穷吃苦受累。略可慰藉的是,儿孙个个勤劳善良。
爷爷的父亲在他10岁那年,被日本兵抓走,从此再无音讯。爷爷成人,子女多且年幼,个个嗷嗷待哺,壮劳力只爷爷一个。过去每逢饥荒年景,爷爷只好常年在外修堤、筑路、挑土,混一口吃的,也为家里省点口粮。倘若在家,他往往在床上硬躺几天,无非也是想妻儿多吃一口。
奶奶从小患有严重的胆结石,每隔数月便发炎疼痛一回,喊得撕心裂肺,过几天却自己好了——当然,那些年月也没钱去请郎中。记事起,每逢奶奶发病卧床,便吩咐我们烧热一块圆形泥砖,用破布厚裹,让奶奶捂在疼痛处,缓解症状。这一疼症,直到奶奶去世时仍是如此。
最让我伤恨的是,爷爷去世时,我刚上大学;奶奶去世时,我也才毕业实习。想孝顺时,有心无力,如今景况改观,却早已物是人非。
爷爷奶奶,见证了古朴岁月里孙儿的成长,给予了无尽的温暖,却无法见证他的成功,享受我们哪怕一丁点的孝敬。
有时想,能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是我辈的一种莫大幸运。他们一生勤耕苦作、与人为善,言传身教之中,家风得到最好的传承。
“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勤俭方能持家”,“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百善孝为先”等等,这些他们曾一遍一遍念叨的话,至今仍是我们做人做事的原则。
除了生理的基因,我确信,他们的精神仍存活在后辈身上。
又是一年清明时,春风落日寄哀思。
想起当年负笈求学,每出远门,二老总是千叮咛万嘱咐,送了一程又一程。有时,他们并不忌讳地念叨:见一面就少一面咯,不晓得还能不能再见。如今每每忆起,我总不免潸然泪下。偶尔,在都市的夜阑深梦里,爷爷奶奶音容不改,温暖如故。
儿时,每逢清明,爷爷带我上山扫墓。因与祖辈并不相识,自然谈不上感情,也没什么哀愁。倒因为这种肃穆庄严的满满仪式感,觉得好玩、新奇、兴奋。
如今,没有爷爷奶奶的清明,少了那些厚重的家族记忆以及繁复的古礼,但在我心中,这却才是真正的清明,蔓延着无边无际的思念。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故去的爷爷奶奶,如今只是换了种方式过清明吧!不变的是,我们依然在一起。
(文章作者:景桥;文章来源:你的景和我的桥,ID:jing6qiao;一个温暖的公众号,愿每一个温暖的人,都能在这里相遇。图片来源:视觉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