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50多岁,微胖,一脸憨厚的模样。老陈的夫人已退休,自己下岗,其儿子所在的单位效益也不好,夫妻二人生活得较为贫苦。老陈在厂里当了几十年的“门神”,没有一技之长,为了柴米油盐开销,他只好硬着头皮到处求人,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工作——在清源浴室当跑堂。浴室跑堂负责拖地、清洗痰盂、为浴客递热毛巾,没有保底工资,浴客喝茶和买萝卜、梨子等的费用就是他的收入。我到浴室洗澡喜欢自带茶水,也没有吃水果的习惯,因此不受待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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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第一次去浴室洗澡时,拉开门帘,老陈笑脸相迎:“呦,来了,到4号吧。要不要来杯龙井?”“不用不用,我自带了,谢谢你啊!”到了座位上,我拿出茶杯放到了茶几上。老陈见了,脸上笑容依旧,但温度明显降低了许多。
去了两三次后,我明显感觉到,只要在老陈那里消费,哪怕只有两三元钱,他都会对我待若上宾,非常热情,比如,忙不迭地为我披上雪白的大浴巾,热气腾腾的毛巾一条接一条递过来。如果我不消费,那老陈的态度就逊色多了:从浴池里出来,他只是用毛巾在我的后背上蜻蜓点水地擦一擦,然后就基本上看不到老陈的影子了。再看远处,老陈正为其他浴客热情地服务呢。这个老陈真是太势利了!我在心里不由暗暗嘀咕起来。
为了有一个好心情,后来我每次去洗澡,虽然还是自带茶杯,但用的却是老陈的茶叶和开水,于是,我和老陈的关系也渐渐融洽起来了。即便这样,我对他的看法依旧如初:这个老陈,太势利!
有一次,我来到浴室洗完澡躺着休息。恰逢周日,中午12点刚过,就有很多学生来到了浴室。清源浴室紧靠某中学,学生们下午还要上自习课,趁中午来舒舒服服地洗个澡,为下周的学习开一个好头。十八九岁的大小伙子就是不一样,什么都快:说话快,走路快,吃饭快,洗澡也快,没一会儿,便叽叽喳喳地从浴池里走了出来,浑身湿淋淋的,头发上的水能甩出去老远。老陈给他们一个个递上干毛巾,嘴里还不停地嘱咐:“慢一些,把身上的水揩干净了。看看,地上全是水!”这个老陈,怕拖地,开始埋怨起孩子们了。看着老陈忙碌的身影,我在心底里又一次开始嘲笑他了。
很快,浴室里又渐渐安静了下来。此时距离上课还有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学生们也该回到宿舍休息了。老陈从水池旁取来拖把开始拖地,嘴里念念有词:“这些孩子,成天风风火火的!”
“叔叔,给我换一下硬币吧,我想玩一会儿游戏机。”我睁开眼,看到一名学生手里拿着一张崭新的50元纸钞对老陈说。
“今天真巧,没有碎钱,赶快回学校去吧,快要上课了!”老陈直起腰微笑着说。
“叔叔,求你了,那就20元吧!”孩子的语气近乎央求。
可无论孩子怎么恳求,老陈就是没换。学生有些恼火地说:“你刚才给那位大哥换了零钱,我看到抽屉里还有不少呢!”
老陈也来了脾气,板着脸大声说:“你和他能比吗?他今天输了钱,明天就可以到工地上苦钱,你呢?赶快给我到学校上课去!”
学生从没见过老陈这样发过火,愣了一下神,悻悻然拿起东西离开了浴室。
“这些孩子不学好,把父母给的零花钱用来抽烟、赌博,上次有一名孩子玩老虎机一下子就输了50多元,其父母知道后会多难过啊!即使老板生气,我也不能换给他们啊!”
“呦,老板来啦!”老陈的话还没说完,就有人打起了招呼。转头一看,巧啊,果真是浴室的老板,老陈不由尴尬起来,努力挤出笑容。
老板四十出头,板寸短发,他朝着老陈微微笑了一下,说:“老陈啊,今天我对你算是刮目相看了!不错不错!”
“老板,不好意思啊!但我说的可都是心里话,再挣钱也不能误这些孩子啊!”老陈一脸讨好的神情,更多的是不安,毕竟这份工作对他来说真的是来之不易。
“看你说的,我是那种人吗?好好干,不会亏待你的!”老板轻描淡写地说。
老陈又开始拖地了,但我分明看到他手握拖把的力度跟重了,每一次拖动都分外卖力。
看着老陈弓着的背,想起往日里对他的偏见,我不由得有些后悔了。人生不易,像老陈这样年过半百的下岗职工更是不易。为了过上好日子,用心用力去挣钱本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在利益和道义相互冲突的时候,能守住做人的底线,那可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此刻,再看看老陈,我发现,他的形象已经完全变了样。
由于老板改行,清源浴室四五年前就关闭了,但我一直记着老陈,一位普普通通的浴室跑堂。
(本文作者:丁文书;文章来源:淮海晚报,2023年12月25日第二版【石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