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涂涂
以赌博为业的人可分为两类,赢了钱而威风八面的叫作“赌王”、“牌神”、“麻将仙”,输了钱贫困潦倒甚至远走他乡的叫作“赌鬼”、“牌瘪”、“麻将屎”。我老家的一个伯父,二三十年前,是个乡里远近闻名的赌鬼,因赌被罚是常有的事,抓去坐牢也已经好几次了。他现在是近80岁的老人,虽然不像年轻时那样大手大脚地赌,但三天两头仍然离不得麻将扑克牌,上了麻将桌仍然精神很好,可以不吃不睡。
去年5月份,伯父的大女儿也就是我的大堂妹打来电话,告诉我伯父经镇上卫生院检查得了肺结核。他的3个儿女也就是我的堂兄妹们对他很有些疏远,但他老了,又得了病,还有什么放不下呢?堂兄和小堂妹在外地打工,只有大堂妹嫁在邻村,就到医院配了药,把伯父接到她家里去住了。
在大堂妹家养病期间,伯父隐瞒了结核病的传染性,能走动的时候就在邻里走动,看见有搓麻将或是打牌的,就凑上去打,到大堂妹寻来了才回家吃药或者吃饭。大堂妹劝他住院,堂兄和小堂妹虽然人没有回来,也劝他住院,费用他们分摊。他死活不肯住院。后来得知,不肯住院的一个重要原因竟是住了院后搓不成麻将打不成牌了。
在大堂妹家里住了1个多月,病情没见大的好转,吐痰时还有些血丝,大堂妹强行把他送进了县城住院。堂兄和小堂妹先后从外地赶到医院看他,同时给他带回了足够的医疗费。他要大堂妹待在医院伺候她,也经常向医生打听病情,要求出院。
县城到我生活工作的城市有七十里路,我请了半天假去看他。当我进入他的病房,和以住任何一次见面一样,没有叫他一声伯,而是他迎过来叫了我的小名。他搬过唯一的一张小方凳给我让座,再然后他自己坐在床沿上。
我将带给他的营养品和水果放在他床头,没有坐。
他说:“我是你伯。”
我沉默不语,后来点了一下头算是回答。
他知道我们之间的隔阂不是因为传染病。后来他用双手比划出两尺长的长度:“你这么点大的时候,我买糖果你吃。”
每次见面,他几乎都要重复这句话。他怎么买糖果我吃我不记得了,因为还不记事,能记得的是我读小学的时候,他把我爷爷留下来的祖屋变卖了,我爹与他闹翻,从此两家少有往来,虽然住在同一村子。
停顿片刻他又说:“别看你伯这么落魄倒运,你伯命里注定是要大富大贵的。”这也是他在我以及我的堂兄妹们面前重复无数次的话,从我记事起到现在。
我问:“什么时候能大富大贵?”
他一下来了精神,站了起来,“运气来了挡也挡不住,也许明天,也许就在今天,只要出院。你是读书人,知道得多,我这病根本不算病,你跟医生说说,我要出院,一定要出院。”
我口是心非地答应下来,心想,这回赌不成了吧?
住院一个月光景,病情有了好转,医生同意他出院了。我电话上问大堂妹伯父出院没,大堂妹说还没有,是他自己不想出院的。隔几天再问,还是没有出院,反正医药费是有的,他不想出院。我弄不明白了,入院时他一再要出院,病情好转了怎就不肯出院了呢?再一想,不出院也好,一则在医院正好戒戒赌,二则将病养得彻底些,免得反复。
又过了半个月,大堂妹在电话上说:你伯父还是没有出院,也不要我留在医院伺候了;逼他出院要挨骂的,他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谁违他的意就骂谁打谁。
大堂妹进一步说,他的病是好得差不多了,医生准许他院内院外走动走动,活动筋骨;一次上街逛时,在街角瞧见几个人摆开一张麻将桌搓麻将。这一下好了,有了麻将搓,又有地方吃住,哪里还肯出院?
原来如此。我问他哪来的钱啊。大堂妹说,儿女给的医药费和养老钱呗,再说,现在政策好,结核病的医药费是免的,住院费新农合报销一部分,每月还有七八十元的低保费。听说第一次是赢的,后来就输了,年纪大了,脑子糊涂,总是输多赢少,脾性又暴戾,只有随他。
“死在外头也好。”挨了伯父打骂的大堂妹在电话那头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