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龙云南
所有灰色的心灵,都在屏息等待,等待一个来自天之涯、海之角、云之端的好消息。
在正月末二月初的时候,随着几阵和煦的风、几场淅沥的雨和几声闷闷的雷,春便迈着轻松的步子来到这个江南小镇。
春是一位才华横溢的艺术家。
他大笔挥洒,或浓墨重彩地染,或轻描淡写地点,小镇暗淡的素面顿时生动起来。
他首先提起点了绿色颜料的羊毫笔,在地面勾描出小草毛尖茶叶般的模样。然后用尼龙笔蘸了水粉,把樟树的每一片叶子都涂成嫩绿。接下来改用透明的水彩,让一排排水杉树穿上薄纱似的轻盈飘逸的连衣裙;让一朵朵杜鹃花儿打开或紫色或红色或白色的心扉。他意兴盎然,用宽大的刷子挑起大团的金色油彩,在田野里酣畅淋漓地东边一撇,西边一捺,每天端详修改,不到一周,一幅开得密密匝匝不带半点杂质的油菜花竞放图就完成了。它以东面的树林、西面的洼地、南面的房屋和北面的小路为边框,占地千亩。除了春,谁能创作如许气势恢宏的巨幅卷轴呢?
春之神笔所创造的最妩媚而壮丽的美不仅于此。他从路上经过时,看见两旁的成排的意大利杨树伸出无数的手臂拥抱天空。心有所感,于是拿出笔来,细心地在她每只手臂上都画出许许多多心形的叶片,小的如硬币,大的似手掌,依次整齐匀称地满缀着,像无数翩翩欲飞的蝴蝶。杨树乐不可支,摇晃着头向春表示感谢。如果说荷兰风车是许多人遥不可及的奢侈的美丽,那么可以与之媲美的,这个小镇的意大利杨树就是仁慈的春为平民带来的养眼的享受。
二月是春卖萌的时候,他在小镇上创作了一幅又一幅令人心动不已的小清新。
三月,春走向成熟。他派出阳光给所有的叶片镀上金光,指挥春雨冲洗天地。于是,天空明朗了,大地纯净了,所有的绿都沉淀成苍翠或墨绿。
春也是一位音乐家,他派出了艺术天赋极高的春风完成另一个使命:教大自然舞蹈。于是春风时而用大提琴拉出浑厚深沉的生命赞歌,时而用萨克斯吹奏轻柔舒缓的小夜曲。在他或激越或徐舒的节奏中,细草摇头弯腰,枝条款摆披拂,树林起伏波涛。不知道是些什么也耐不住了,放开了歌喉伴唱,一会儿低吟浅唱,一会儿龙咆虎啸。谁能想像没有风的世界呢?如果没有风,就没有细叶柔枝轻飏翻飞、婆娑摆舞的曼妙,就没有烟云雾霭舒卷聚散、任意飘荡的洒脱,就没有花香酒气穿窗盈室的温馨,就没有莺歌燕舞、蛙鼓虫鸣的热闹。世界只能凝固定格,悄无声息。风,注定是人间不可或缺的美好。
然而我们还是不可救赎地毁掉了一些美好——曾经,一汪一汪的水,大地善睐的明眸,滋养了万物生灵,也滋养了人类的精神。是善利万物而不争的水让老子领悟最高善境,是瓦尔登湖的灵性引导梭罗追求个人解放,是浪潮的柔美与自然赐予邓肯以舞蹈的灵感。如今,那些荡漾的碧水呢?人们该向何处去寻她的身影?有位佳人在水一方是多么引人遐思;春潮带雨晚来急是如何清冷潮湿;春来江水绿如蓝是怎样的清澈碧绿;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是多么的摇荡心旌;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是怎样宏伟壮丽……我们都不得而知了。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今人的想象和古人的所见究竟相隔多远?谁能借我一个容器把一段时光永远珍藏?追问中,心头滑过一丝微凉,和飘飞的落红一起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