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子云
树间小道
我听到了高空中白云碰撞白云的声音,唱的是舒畅而悠扬的米德哈斯尼斯乡间小调。
村道两旁站着细而高的树木,翠叶与翠叶在白云的歌声中窃窃私语。丰收季节来临,秋风乍起,它们将面对落下枝头的沉寂命运。它们羡慕少不更事的我,有大把的时间和凶猛的力量,可以在深深浅浅的车辙里喘着粗气来回奔跑。
我的农夫父亲,牵着那头总爱和我作对的牲口,站在小道的另一头,静静地等,我知道他是要等我跑近了,抓住我回家,责令我洗尽遍身泥泞。
我的母亲,勤劳而慈爱的母亲,正在种植园里修剪着果木的枝条,她的剪子碰撞着缕缕阳光,“铮铮”作响。她不像父亲那样性急,她不急着把我修整成父亲那个模样。
看到远处的两幢高顶茅舍了吗?我年迈的奶奶和幼小的妹妹成人呆在家里,也总是兴趣盎然。听到她们吟吟的笑声了吗?
这是我故乡的树间小道,在路与路之间、风与风说话的时辰,我光着脚丫子来回奔跑。如今,我千里迢迢回到故乡,可是,我的泥泞小道,你藏到哪儿去了呢?
在贝尼有风的日子
我用左耳倾听,倾听十九世纪中叶的法国贝尼乡村有风的日子。无嗔尤喜,无声无息,一种蜕变在渐冷渐暖的空气里缓缓而来。
冬天蒙面而去,一棵古树在暮色初起时缓缓舒展,舒展成一束古往今来的感伤和温柔。
我把门己藏入风中,藏入你诗意的怀抱里。我喜欢看你这样的目光,看你怎样在朴素的大地上。在自然流溢的天光里偷偷藏住一块原野:数株灌木,一地荒草,些许微风,一片天光。叫我如何感谢你,那些普通寻常的乡村风光,那些转瞬即逝的风,如果不是被你偷偷地珍藏,姗姗来迟的我,将永远也难以有这样美妙的风中轻舞。
乘着轻风在梦中飞翔,飞在我江南的故乡。在萧索的秋野,你馈赠的温馨喜悦,温暖着一个游子秋意凉凉的乡愁。
急流
我爱上了深沉的抒情,在我心思最茫然失措的时刻,我问到大森林的边缘,回到天光树影中间,守着森林里的湍溪急流,让它只为我一个人奔涌。
这是你赠给我的最甜蜜的礼物,在喧嚣都市闪烁的霓虹灯中,它能够恰到好处地抚慰我易于受伤的眼神。
秋高气爽,云彩在天空安详而徐缓地游走。在漫远的平原,九月的阳光纷披在暖绿的树丛上,打在大地上,富足而丰润。
水流很急,泡沫绵软,如同远处高空的白云,这股湍急的溪水,是一支古老而新鲜的歌,在人生的不可知和不稳定的背景下,牵引我心的脚步,牵引你心的脚步,牵引人们心的脚步——
一棵老橡树巍然斜立,它已经活了很久很久,已经等待我很久很久。让我用明澈的日光抚摸你蟹爪似的树根吧,这样苍茫的相遇,用目光,电只有目光,才能让我们避免再陷苍茫,避开一种相互辜负的命运。
故乡河边的磨坊
往事轻轻颤动。
更清澈的河水与更高大的风车,是我叫哈勒姆的故乡。
我从一个梦境抵达另一个梦境,就像从一片月光穿越另一片月光。月光下的城市,干净而舒适,为什么,我总是要把你想起?
一双眼和另一双眼。
是谁的呼唤穿越过光阴久远的风暴,重又坐问到我尘埃落定的掌心?
是哪里风车的转动轻得像一缕微风,拂过岁月的花间,把思念再度燃烧?
那时,我在碧波荡漾的河湾边歌唱,唱得比高高耸立的磨坊风车更动听。
那时,我看到阳光透过云层,照耀着远处的教堂尖顶,色彩斑斓闪烁,比十二个星子的梦更为缤纷。云彩在天际翻滚,形象巍然,其实我和它一样热爱阳光和风车。
这是我的埃克河边的磨坊,高大的风车,耸立的钟楼,停泊的船只,优雅的桅杆,走路的农妇,翻卷的云彩。像黏土一样粘在我的足底,像一声尖叫隐在我的胸膛。这是你的血液我的骨髓,是我们音讯渺茫的故乡。
在我离乡的行囊里,珍藏着泪水与火焰。岁月流逝,时光流逝,不曾将泪水拧干,也从未将火焰掐灭,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会形容枯槁,哑然失语,故乡河边的磨坊,则是我来过这人间的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