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有一处残破的墙基,半人高的土墙耸立风中,不时有一些孩童在此捉迷藏。一棵枣树长在墙角,光秃秃的枝桠伸向苍穹。不知道这一棵枣树后来何去何从,总是想不起枣子的甜蜜。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我四五岁。有没有蟋蟀的鸣叫,有没有鸟儿停在枝头,如此模糊,有一点却是清晰的,那就是祖父正躺在大伯家堂屋的门板上,静等着驾鹤西去。
躺在门板上的祖父一动不动,油亮亮的光头纤尘不染,我到现在都不明白祖父的光头怎么如此发亮。奶奶在一旁哀嚎,父亲阴沉着脸。那时大伯已离去多年。我对大伯没有任何印象,只听大人说过大伯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深为人称道,就是脾气暴躁。遗憾的是大伯过早离世,把苦难留给他唯一的弟弟——我苦命的父亲。从此父亲背负着苦难前行,直到二十年前的一个秋天撒手归去。
在祖父静等咽气时,门前空地上已经热闹起来,家里请了许多庄邻帮忙放树锯木打喜材。我们家乡把老人的棺材称为喜材,上了年纪的老人都是在生前就把喜材打好的。旧时的行当里,专门有一个棺材铺子,我稍大一些后,每次看到屋内摆放的黑漆漆的棺材总觉得阴森,奶奶就是守着喜材走到最后的。
农村把老人去世当着大事来办,那时我对死亡没有任何概念,也不明白奶奶为何要如此悲伤。直到多年后父亲的离去,我才明白了什么叫生离死别。父亲走时我已没有了眼泪,只默默守在父亲身边发呆,头脑中一片空白……
祖父走时我还太小,热闹或悲伤与我无关,我还是跟着小伙玩捉迷藏,我不知道这个破墙基正是躺在门板上的那个老人所砌,这个老人就要离去,而我在这里欢笑。待我成年以后再去回忆,这个破败的墙基,如同一幅残缺的剪影,张贴在祖父的窗前,只是祖父的门扉紧闭。
那时我们一家就住在破墙基的南侧,一个石砌的老屋。记忆中屋顶一半是草一半是瓦,厨房则完全是土墙草顶。下雨天,雨水顺着草茎往下滴滴答答,我们站在屋檐下向外眺望。
我们住的老屋其实不老,在我出生时新建。那时周围邻居还是清一色的草房,我就在这个石屋里出生。据说我出生的衣胞就埋在屋后,那片小竹林里,从此我的命运与这个地方紧密相连。这里以前是什么不得而知,也许就是一片不毛之地。后来在这个屋后栽了竹子,竹林里有个简陋的茅坑。有一次夜间如厕,竹枝上惊现一条小蛇,似乎在游移,也似乎向我伸着长长的信子。我吓得落荒而逃,有很久不敢夜间去上厕所。
我们是外来户,祖父祖母从洪泽湖北岸逃荒要饭来到盱眙,从此后在这里落地生根,父亲是在三年自然灾害时从镇江电厂下放落户于此。父亲成婚时身无片瓦,借用邻家的一间草房成亲,所以深究起来,我根本没有什么祖屋。那些有关祖屋的碎片与情绪,也许有太多是臆想。唯一能忆起的就是那一个破墙基,还有那棵落寞的枣树,以及我零落的思绪。
多年以后,这个破败的墙基连同我出生的老屋经由我与父亲的手一一扒去,而后在这一片废墟上建起了新家园,从此,我们在老屋的基础上繁衍着新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