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期末考试撞上转专业考试,许久未去看外婆了。
记得离家时正值立春,乍暖还寒。如今,踏着草木丛生的窄窄六尺青石板,在七拐八拐的小巷中挤了好一阵子,才到外婆家。推开家门,白粥又映入了眼帘。
我是极爱外婆手下一道道“浓墨重彩”的佳肴的,可每天让外婆心甘情愿守在灶头的,却偏偏是这淡淡的白粥。吃惯了重油重盐的我,看着餐桌上寡淡的白粥和几碟小菜,一如往常地嗔怪:“怎么老喜欢白粥呀,白粥还不如外卖呢。”外婆只用吴侬软语说了几句,外卖又贵又不健康,便一个人蜷在桌边喝她热了又冷、冷了又热的粥。每天都熬一家人的粥,却总是她一个人从早喝到晚,反复加热才喝完,怎么也不听劝。餐桌上“垃圾食品”每天都在变换着不同的花样,可外婆总守着桌边一隅,津津有味地喝她的白粥:“粥是最好喝的啊!”“现在孩子们不爱喝粥啦。”洗碗时,她喃喃的低语随水声流走,没有人听到。
5月初放假的几天,我吃了不少油炸食品,忽然有一天晚上感到胃疼,外婆见状,忙趿拉着拖鞋小跑到灶台锅边,还没等我拒绝,便已经开始为我热粥。边热边絮絮叨叨:“你妈妈和你舅舅,小时候一有胃不舒服,我就给他们煮粥,一喝就好,包治百病。”我本来还想反驳她,人家医生都说了,粥里没蛋白质挡不了病毒,却终是没说出口。
外婆爱讲关于粥的故事,总是一个人津津乐道。待粥沸得完全了,外婆拿来瓷碗,一勺一勺,粥从勺尖倾泻,卷带着米粒入碗。傍晚的暖阳洒在粥上,粥里的水雾腾腾地向上升着,氤氲在潮湿的灶边,在阳光中滚得金黄。呆呆地望着它失了神,才发现,在这外卖盛行的时代,好久没喝过外婆的白粥了。我细抿一口,绵绵软软的白粥滚烫下肚,全身都温热起来了,胃也不疼了,甚至感到心也暖暖,泛起了难以言说的感觉。
“阿婆,好吃!”我称赞道。
外婆听了这话,高兴得像个孩子,又用吴侬软语念了起来:“这个粥可好了,要熬好久,先放水,把米熬透了,再……”仿佛是说给我听,也仿佛只是自言自语。
我忽然感觉平日里琳琅满目的玉盘珍馐失去了几分滋味,在这样一个春天的傍晚,在远离繁华都市的水乡小镇,品味着外婆朴实无华的白粥,“清欢”二字骤然浮现。
《红楼梦》中的大户人家,享用各式各样的羹汤,却在治病之时改用简单米汤。想必那朴素的粥,与“桂花莲子羹”之类的美食相比也毫不逊色,甚至,可作良药佳品,慰人心魂。“人间有味是清欢。”不错的,我想,那清欢中,一定有一味名为粥,不加雕饰,却摇曳生姿。
想到林清玄写过一本书,就叫《人间有味是清欢》,书中说:“清欢是一个人可以品味野菜的清香胜过了山珍海味。”当代社会的饮食,不知是饭店影响青年口味,还是青年影响餐饮行业,普遍都是过油过盐过辣的,在外地读书的我好久没有品尝到白粥这样清欢的食物。
实际上,“清欢”二字源于苏轼的诗:“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彼时,苏轼刚离开他被贬四年的荒凉之地黄州,与友人刘倩叔游南山。经历人生第一大落,让他感慨不已。人生短暂,不过如此,何必要名利纷争,不知道取舍。应以豁达恬淡之心迎疾风骤雨,随遇而安,顺其自然。
思绪在无边漫游后回归了它本来的形态,外婆出声,在我面前晃了晃手:“囡囡,怎么不喝了呢?”
“在细细品味呢。”我忽地一笑,低头将千万遐思一饮而尽。
这碗白粥,是最美的回忆。
(本文作者:刘品萱;文章来源:淮海晚报;图片来自网络,图文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