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在老家算是半拉木匠,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父亲师出无门,所有木工活儿的手艺皆属自学成才。而让我曾一度颇为不解的是,父亲虽不以此为业,却颇喜欢置办木工工具,锛凿斧锯,样样俱全。如此一来,倒是大大方便了四邻八舍的乡亲们。谁家要是锯块木头、安个锄把啥的,便会很顺脚地来我们家借。父亲不但每每笑脸相迎,而且一旦遇到有点技术含量的活儿对方却一窍不通的主儿,还会连人带工具一块被“借”走。
对此,母亲难免会唠叨两句。父亲很耐心地对母亲说:“这样做的原因有二,一是举手之劳给人帮帮忙,其次便是对咱这些工具的一种保护。另外咱不要怕麻烦,人家之所以肯来麻烦你,就说明人家觉得你这人还行。不就是搭会儿工夫的事儿吗,再说你那工具闲着也是闲着,长期不用,弄不好还会生锈呢!”
母亲虽尚有余怨,但却不再唠叨。而让母亲以及我们全家人都彻底折服的是在我12岁那年,家里盖房时的“盛况”。那也是我记事以来我们家历史上的第一次大兴土木。
众所周知,修房盖屋和婚丧嫁娶乃乡下人的两件头等大事。那是上世纪80年代初,还没有什么包工头和建筑队,所以谁家建房盖屋的都是靠乡亲们义务来帮忙,东家只需尽其所能地管管饭就可以了。记得那年村里同时盖屋的有两家,一是我们家,还有一家就是村西头的奎爷。奎爷当时在镇上的供销社干经理,整天头上的大背头梳得铮亮,走路老爱仰着头背着手,很有派头的样子。大概是总觉得自己无求于这些穷乡亲吧,反正他只要一进家,就马上大门紧闭,跟村里人鲜有来往。
奎爷不但走南闯北地见过大世面,而且还是我们村的首富。所以一不小心跟他家赶在一块盖屋,母亲甚是发愁。因为同样是帮忙,人家奎爷家喊出的伙食是猪肉白菜炖豆腐加净面的大白馒头,而且还有好酒好烟好茶叶随便享用。而我们家的条件却只能是玉米面的窝头加不见丁点儿荤腥的菠菜汤。烟酒倒也备了,不过只能是旱烟和廉价的散白。
可是,出乎母亲预料的是,那天一大早乡亲们就好像相互约好了似的,呼啦啦地涌进了我们的家院,有的怀里还抱着两棵白菜,或者几棵大葱,一把香菜。大家连水都没喝一口,就开始热火朝天地干起来。而听他们议论说,西头的奎爷家却只有两三个人过去,而且还都是他自家的族亲。
也正是这件事情之后,父亲的形象在我们全家人的面前,一下子就高大起来。变化最大的当属母亲,再遇父亲连人带工具一块被“借”走的事情时,不但毫无怨言,而且还会笑脸相送。
一个人在世间行走,其实就是生活在相互的麻烦之中,在麻烦之中解决事情,在事情之中化解麻烦,继而在麻烦与被麻烦中加深感情,体现价值,这就是生活。不要怕,更不必躲,因为倘若果真有一天,当孩子不麻烦你的时候,可能已经长大成人远离你了;当父母不麻烦你的时候,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当爱人不麻烦你的时候,可能已去麻烦别人了;当朋友不再麻烦你的时候,可能已经有隔阂了。
(文章作者:刘世河,图片摄影:七星,图文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