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崔修建
第一眼看到她,他便被她的美丽震慑住了。那时,他还只是一家小工艺品公司的勤杂工。而她却以出色的艺术才识,成为那所大学里最年轻的副教授。
在他借宿的那个堆满杂物的零乱的仓库里,他生平第一次拿起画笔,像一个小学生一样认真地画起人物素描,而他画的第一个人物就是不断地在脑海中浮现的她。
他终于鼓足了勇气,将自己幼稚的画作拿给了她,她只是那样礼节性地说了两个字“还好”,便让他受了巨大的鼓舞,感觉到自己有一天也能在艺术上有所造诣。他暗暗告诉自己:暂且把炽热的爱深藏起来,努力再努力,尽快做得更出色,以便能够配得上她的出类拔萃。
然而,他又担心等不到他成功的那一天,她便已芳心有属,那样,他就只能遗憾而痛苦地接受这个无奈的结局了。那些进退俱忧的烦恼,搅得他一时寝食难安,仅仅两个月,他便消瘦了二十多斤。最后,他还是把真挚的爱燃烧成一首诗送给了她。她那样优雅地回了一句感谢,并坚定地告诉他——他们的关系只能止于友谊,而不是爱情。
或许自己足够出色了,她才能够明了自己的那份横亘岁月的深爱。于是,他离开了省城,去了北京,又漂洋过海去了欧洲许多艺术圣地,开始四处拜师学艺,开始埋头苦练画艺,常常为了绘画达到忘我的境地。
就在他忙碌着在巴黎举办个人画展时,他收到了她婚嫁的消息。虽然早已想过会有这样的结果,早已想过会有伤感不绝如缕地涌来,只是没有想到巨大悲伤竟会汹涌成河,让他几乎彻底崩溃。他呆呆地坐在塞纳河畔,一任秋阳揉着满脸的忧郁,一任往事怅然地拂过,失魂落魄的样子,像一株遭了寒霜的枯草。
再相逢时,他已是闻名海内外的艺术大师,他风格独具的作品正被拍卖行高价竞拍,被世界各大著名艺术馆争相收藏。而她正在那份不好不坏的婚姻里,品味着世俗生活的苦辣酸甜。终是无法割舍的情怀,让已经历了无数沧桑的他,再次坐到她面前的那一刻,仍手足无措地慌乱,连面前的咖啡都有了一种别样的滋味。那天,他送给她一幅题名《永远》的油画,画面上那条悠长的小巷,在默默地诉说着他脉脉的心语,澄明而蒙眬。
当他得知她的丈夫在漂流中遇难的消息后,迅速终止了重要的国际艺术交流活动,第一时间从意大利飞到她身边,不辞辛苦地忙前忙后,帮她料理后事。有人问他为什么要那样,他说他已经把她当作了自己最亲的亲人。她感动而感激,但对于他依然认真的求爱,她仍是干脆的两个字——拒绝。
她没有给出理由,似乎也不需要理由,就像他对她的一见钟情,几十年的红尘岁月,非但没有冲淡那份爱,反而让那爱变得更深沉、更绵长。尽管她的一再拒绝,让他品味到了许多酸涩,品味到了许多苦楚,可是,他由此体味到了难以形容的甜蜜。他说:“她是他的彼岸花,始终在那个距离上美丽着,芬芳着。”
有评论家赞赏他的作品鲜明的艺术风格——总是那样明媚而热烈,即使偶尔有一点黑色的阴郁,也总无法掩住红色的希望……很少有人知道,他是怎样蘸着苦涩,一次次地描绘着渴望的幸福,更难有人能够体会到,当他的画笔酣畅淋漓地游走时,他内心里又澎湃着怎样的爱的大潮。
再后来,他与法国画家乔治·朱丽娅结婚,定居法国南部小城尼斯,但始终与她保持书信联系,他们的情谊愈加深厚。她曾意味深长地说:“没能与他牵手,或许不是她今生最好的选择,却让她拥有了一生的幸福。”
她55岁那年,因脑出血溘然辞世。闻讯,他把自己关在画室内,一口气画下有人出千万美元他也不卖的绝作《彼岸花》,并宣布从此退出画坛,不碰丹青,隐居国外,谢绝任何采访。
他就是上个世纪著名的油画家任千秋,她的名字叫谢小菊。他们的爱情故事,就像他最后的杰作那样——如今,那些美丽虽然已是彼岸的花,但隔着岁月,向我们绵绵吹送的,依然是时光也无法更改的温馨与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