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搬了好几次家,每次父亲都告诉我,不可以把那个桌子给扔了。我扔了很多旧家具,唯独保留着比我还要年长的旧桌子。
那是一个四条腿的木头方桌。从我记事起,我们一直在这个桌子上吃饭。桌子是鹅黄色的,桌面中间画有圆圈,圈里是一对鸳鸯,多年后桌面被擦拭成花脸,母亲买了漂亮的塑料桌布,不知换了多少次桌布了。后来家里盖了时兴的花槽木头新房子,置办了一些新家具。这个桌子与全新的家具和房屋有点格格不入,我以为父亲会把它拆了,放到灶里燃烧起红艳艳的火苗。父亲让我和妹妹把桌子擦干净放到阳台上,从房间里淘汰的旧沙发也搬到房间外的封闭阳台上。每年的寒暑假只要有阳光照到阳台,我们姐弟三人总有人在沙发上写作业、玩耍、晒太阳,留下了许多笑声和欢乐的回忆。夏天,每天中午我们围着方桌吃饭,尽管吃的不是洋芋丝就是洋芋片,全家在一起说说笑笑的画面总会出现在我们现在的谈话中。后来农村老家搬到了县城的楼房里,搬家时我们认真收拾每一样东西,唯独没考虑这个方桌,父亲小心翼翼地把方桌抬到车上,遭到我们姐弟的一致反对,父亲说:“这不是桌子是我唯一的念想,再说桌子很结实的,可以用呀。”父亲深情的表述,固执的行为让我们无奈无语。方桌放在楼房的阳台上放杂物,再后来父亲的楼房又被卖了,搬到省城,路途遥远阻止了父亲搬运桌子的想法。我想这次可以名正言顺的把方桌扔了,没想到父亲颤颤巍巍地把桌子抬到了我家,我始终嫌弃这个破旧的桌子,碍于父亲的颜面不开心地接纳了它,父亲小心翼翼地给桌子盖上桌布,把花盆放在桌子上面,说,桌子一点也不占地方,一定要留着桌子。
在五十年代出生的父亲,在爷爷的培养下上了师范学校,是村里少有的“工作人”,父亲受毛主席自力更生、独立自主、勤俭持家的优良教育加上家里的贫穷现实,父亲从小养成了勤俭和吃苦的习惯。父母经历了太多的委屈和磨难,用坚韧的双肩为我们姐弟三人铺就了幸福的安康大道。
那个桌子应该比我还要大两岁,四十三岁了,桌子很结实就是外观比不上现代家具!桌子是父亲前半辈所值家业的代表,也是父亲吃亏、吃苦、独立、自强的记忆。桌子是父亲年轻时在一人一校里当教师时用损坏了的课桌请人做的,是我们分家单过时唯一的财产。我们当时借住在别人家,三间快要倒塌的木头房,一口锅、三个大碗、一袋面、一袋洋芋,一家四口人。到了冬天,呼呼的寒风吹来时,小小的炉子一直在冒烟,不见火焰也没有温度,小妹的脸冻坏了。夜里起夜时,望一眼黑漆漆的院子,我们谁也不敢出门,每次揪着母亲的衣襟出去。在我幼小的记忆里任何有用的东西我们会拿回家,路上看见小树枝,我和妹妹拖回家,用来烧火。妹妹刚学会走路,我总拉着她,她连姐姐也叫不全乎。
1982年,弟弟的出生,让父母直起了腰板,重男轻女的年代。我是父母懵懵懂懂得来的孩子,得到了所有亲人的喜爱和祝福;妹妹则是在所有人的不悦中成长的,甚至有了与别人家男孩调换的说法,父母觉着还是自己的儿女好,最后盼来了家里唯一的男孩--弟弟,从此我们一家五口人的生活重担落在了父亲的肩上。
住在学校的父亲学会了自己做饭。每个周末回家,农忙时一进家门来不及喝口水扎到地里,微薄的工资根本不够全家的开支。父亲从不会在外面吃一顿饭,喝一次闲酒。认为在外面吃饭,不如在家里吃饭的省钱和干净。为了操持家务,父亲习惯了算经济帐,每月把领到的工资和家里的开支详细做记录,我从父亲的账本里知道了我第一个月领了多少工资,家里交了多少,可惜辛辛苦苦养大的我们参加工作后都未能帮父亲太多。父亲到县城上班还是情愿下班后走两里路回家吃中午饭,剩下饭钱改善我们的伙食。“我一人吃一碗饭,不如全家吃顿肉。”是父亲最爱说的话,红烧排骨是我们的最爱,也是妈妈的拿手菜。父亲一生所穿的衣服,加起来也没有现在年轻人一年买的衣服多。直到今天,只有我们姐弟们拿到家里的新衣服他才会穿,否则,不会主动去买衣服,我们催他,他还会说:“我的衣服多呀,柜子里装不下了!”。
家里很贫穷但我们从小没有受过钱财的苦,我们在住校时,父亲会给我们足够的开销;在读高中时我穿的防寒服和保暖皮鞋曾让同学们羡慕了一阵,新买的飞鸽牌自行车让我也骄傲了好久;在省城读书时父亲每次都会多给我们一些零花钱,到了月底我们从不担心饭卡的余额,“穷家富路”成了他的口头禅,我们安逸的生活一直靠父亲的“吝啬”支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