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长发,那种浓黑顺滑的长发,流瀑般飘洒在脑后,轻轻摇一摇头,就可以在身后画出一道美丽的弧线,于是女人的万种风情就在这细微的举动之中展露无遗。
我的长发情结由来已久。大概从我记事的那天起,我就渴望着那流瀑般的长发。
很小的时候,我留短发,姐姐留长发。
每天早上看到妈妈很细心地给姐姐梳麻花辫,戴蝴蝶结,心里便羡慕得不得了。也会时常在妈妈的身边蹭来蹭去,央求妈妈给我梳小辫,妈妈总笑着说:“尘儿听话,你梳小辫不好看。还是短发的好,精神。(俗语:意思是有活力)”那时我知道妈妈是在说谎,并不是因为我梳小辫不好看,而是因为她没有足够的时间给我们姐妹两个梳头。
于是,在多次央求未果之后,我自己就断了留长发的念头。但心里对长发的渴望却与日俱增。
我时常会悄悄地走在姐姐的背后,看着那黑色的精灵在姐姐的脊背上跳跃着曼妙的舞蹈,心里极为艳羡和痴迷。
这种情感在每个新年来临之前就会更加强烈。童年时,家庭条件很不好,只有过新年的时候,妈妈才会给我们做新衣服。每一年,我们姐妹的新衣服都是一模一样的,但因为姐姐留长发,所以每一年姐姐都会比我多出两个美丽的蝴蝶结。去年是桃红,今年是粉红,明年是大红,姐姐每年的蝴蝶结都变化着不同的色彩。每一种颜色都是我所钟爱的,但每一种又都是我无法拥有的。有时,我也会埋怨妈妈的偏心,但我也知道妈妈的不易。虽然心里是那么渴望得到那个漂亮的蝴蝶结,但却从没向妈妈索取过。
大年初一的早上,人们都要挨家挨户的去拜年,姐姐头上的蝴蝶结就成了大妈大婶嘴里的话题:小凡(姐姐的乳名)的蝴蝶结真好看,尘儿,你怎么没让你妈也给买一个?不对,是你妈不疼你,故意不给你买的!你是你妈不想要的孩子哩!每次听到这样的取笑,我便会异常的委屈。
说到这里讲一段小插曲。在我们家乡有个俗语:头生儿疼,末生儿娇,难为中间的锅锅腰儿。意思是说:做父母的对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很是疼爱,因为是第一个嘛,对最小的孩子会特别娇宠,而对中间的子女在情感上可能就不是那么深切。我就处于这么一个尴尬的地位,我是家中的老二。
听妈妈讲,我出生的时候,计划生育就抓得比较严了,不允许要三胎。因为前面有了姐姐,所以父母一直渴望有个男孩子的。但我的出生无疑让父母极度失望。在我出生后不久,妈妈几次想把我送给别人抚养,还找好了人家,好像是我大妈的妹妹。但就在人家要来抱的时候,爸爸舍不得了。爸爸说:我宁愿自己绝后,也不愿意忍受这种骨肉分离。试想有一天,孩子大了,跟着人家来走亲戚。看着自己亲生的孩子叫别人爸妈,你于心何忍?因为爸爸的一再坚持,我才幸免于难。还好,在我之后,爸妈抢生有了小弟。
这段插曲,街坊邻居都知道,便时常拿出来取笑我,说我是爸妈不想要的孩子。而我每次听到这种取笑,心里就会痛痛的。年幼的我无法用语言来描绘这种心疼,只好在人们的笑声里落荒而逃。跑得远远的,躲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默默地哭泣。记得有一次,不记得为什么事了,我与姐姐打架,姐姐大声地吼我:你,真愚(笨)啊,你是爸妈不想要的野孩子。就因为这句话,我自己跑到晒谷场的柴草堆里哭了一整天。天很晚了,直到听见爸爸的叫声,我才慢慢地钻了出来。爸爸把我抱回了家,当着我的面狠狠地数落了姐姐。但这次经历却成了我心上久久难愈的伤痕。我是不受欢迎的,我是爸妈一度想抛弃的那一个,于是,我变得自卑而孤僻,我的性情也由于这段不愉快的记忆而打下了一种浅蓝色的基调,忧伤的基调。
小时候,我盼望着过新年,因为可以穿新衣服,穿新鞋子,更重要的是可以得到很多糖果。但又害怕过新年,怕人们拿姐姐漂亮的蝴蝶结来说事,怕人们拿那些陈年往事来取笑我的木讷少言。这种复杂的心绪纠缠在我童年记忆里的每一个新年中。我是那么渴望自己也能梳起漂亮的马尾辫,戴上美丽的蝴蝶结,让取笑我的人都知道我不是爸妈不想要的野孩子。
于是,我盼望着自己赶快长大。长大了,就可以不用妈妈梳头,那我就可以留起我梦寐以求的长头发……
终于,在我12岁的时候,我得偿所愿。
12岁的春节,是我记忆里最快乐的春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