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出完灶灰,接着刮锅底灰,那些飞舞的尘是精灵,原想飞进妈妈的双鬓,染黑冒出来的一两根白发,它们却淘气地飞上她的脸颊,被妈妈不小心抹成了花脸,在爸爸的打趣里,妈妈的脸上飞起了红霞。二少在门边冲我挤眉弄眼,意思是说妈妈好笨。这家伙十岁了却终日游手好闲,比我小两个年头倒是比我冒尖,平时一肚子的坏水。我瞪了他一眼,但望向妈妈的花脸时,我还是忍俊不住。
午饭后,妈妈将灶台收拾干净、整洁,爸爸就将劈柴搬来灶门洞,码得齐齐整整。一会儿,我家的年就要从炊烟里款款而来。
“怎么还没开始,真磨蹭!”那个懒家伙在厨房里晃了晃又跑了出去。
妈妈将灶里的劈柴点燃烧旺后,我就坐在灶前的小凳上看柴火。灶里的火光欢快地舔着锅底,时不时炸响一下,好像抑制不住欢乐地唱歌,瞬间崩出了许多的小星星,它们也忍不住欢舞。不一会儿,锅里炖着的汤开始汩汩地冒着热泡,香飘满屋。比起那吃了一两个月的萝卜、青菜饭,甚至是青黄不接时的小麦糊糊,这肉香早已安抚了我的五脏六腑。年,早已随着香味来了吧,不然怎么会那么香?我禁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香味一准能把那只馋猫勾回来。
“真香,可以吃了没?”,馋猫果然钻进了厨房,红扑扑的脸上还留着一道道的黑印,鬼知道他是从哪旮旯里钻出来的。想到他平日里好吃懒做,我没好气地说:“好了,好了,快吃吧。”说完丢了一块劈柴到灶里,一会儿又炸开了火星,锅里的汤更香了。
二少转了转,什么也没捞着便窜到我身边,扯了扯我的头发威胁道:“好你个黄毛丫头!”,一下子就戳中了我的痛处:我那营养不良、稀稀朗朗的头发一直是二少攻击我的利器。正要发作,妈妈立即嗔道:“二少,可不许欺负你姐姐。”那个讨厌的家伙冲我撇撇嘴又出去了。
另一口锅里的油快要烧开时,爸爸也和好了面粉,一会儿就该炸豆腐、肉丸、藕夹和鱼块。鱼块是做鱼丸时剩下的肚皮和骨架,放上适量的盐,调好面粉,放在油锅里一炸,酥脆可口。
每炸好一道菜,妈妈总是第一时间夹一块到灶上的小碗,以及堂屋条台下香炉旁的碗内,说是要先供奉灶神和祖先,前者会赐给我们饭食,后者会保佑我们平安。
炸好的菜出锅后沥干油滴就要高高挂起,妈妈说每样有两份,一份用作发财饭,一份用作年初二宴请来客。二少不知何时溜了进来,围着灶台打了几个转转便挤到我身边嚷嚷着要烘火,一边悄悄碰了碰我的肩,塞了一颗丸子到我手里,又迅速放了一颗在自己口中,我生怕被爸妈瞧见,也赶紧送入嘴,很难想象这由红、白萝卜和瘦肉剁碎混合一起炸成的肉丸竟是如此美味。
“你们就这样吃,不怕没熟透,吃坏肚子?”正当我和二少躲在灶下偷食,爸爸一边剁着饺子馅,一边冷不丁地问道。二少忙抢过话说:“熟了,熟了;好吃,好吃。”妈妈含笑不语,从炸好的鱼块里挑了两块给我和二少后,便将它们高高挂起。
暮色被炊烟笼上了一层薄纱,像是镶嵌在天幕里的流苏。二少抢了我的地盘坐在灶前,灶里的火光将他的脸庞照得透亮,双眼也变得水汪汪。屋里被浓浓的肉香味笼罩着,浓得都化不开。
饺子终于开了锅,欢快地漂浮着,二少和我迫不及待地围在灶台边,爸妈并排站在灶前,一人盛汤一人装饺子。大家终于围坐在一起,二少一改常态没有与我拌嘴,而只顾埋头苦干,我也不甘落后。爸妈一会儿瞅瞅我,一会儿瞅瞅二少,忙叫着慢点慢点,锅里还多着哩,彼此相视一笑后才端起了碗筷。
喝汤是年夜饭最欢快的前奏,它既是一年的结束,又将是新一年的开始。那贫困的年月,不管是清贫,还是寒冷,一灶温暖的柴火早已将它们一一驱散,并带来莫大的欢乐,那欢乐是二少悄悄塞进我手里的丸子,更是爸妈的相视一笑。
收拾好碗筷,妈妈嘱咐我和二少早早地去睡,早上一叫就得起床,可不许赖猫。爸爸也开始了忙活,准备着发财饭的菜式。
一到冬天,我的手脚总是冰凉,往往要到下半夜才能捂暖,妈妈常会把生铁似的我搂进怀里。和爸爸一起忙于备年饭的妈妈怕我一人睡不暖,便命二少陪我睡一晚。难得这家伙通情达理一次,拿来自己的枕头在床尾倒头就睡,厨房里时不时传来爸妈的切菜声,以及殷殷的交谈声。想着要起大早,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偏偏二少的鼾声又开始了抑扬顿挫,不用说这家伙准是白天玩疯了。我恶作剧地坐起身,想要捏住他的鼻子,看他还会不会打鼾。只见他像只猫咪似的蜷缩在被窝里,红通通的脸蛋漾着笑意,嘴角在不停地砸吧着,那么香甜、满足,好像正在享用着美食。我再也不忍心弄醒他,替他掖了掖被子便熄灯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