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远走他乡前,我是一个从不怕寒冷的东北孩子。我的冬天,是降临在妈妈织的毛线手套和爸爸做的白菜炖豆腐里的,我早已习惯他们替我把这厚重的严寒挡在窗外,让我在天然冰箱般的城市里也时刻置身于23摄氏度的温暖中。
可是那远行的一年让我发现,奥克兰不一样,那是离开家的地球另一端,它的冬天是突然的、肃杀的,随着一阵冷风扑面而來的。这里不是家乡,没人给这恐怖的季节添点温情的味道。
我至今可以清晰地还原那个傍晚。我刚刚结束在亚洲超市里一天的工作,神色疲惫地走到公交车站。这是我来到国外的第一份工作,可那每小时十纽币的薪水让我开心不起来,我就像是挨了成人世界里的第一记闷棍,那一刻我的心里只有两种绝望的情绪相互交替着,一种是为一份站了整十个小时的“底层”工作,另一种是为了刚刚错过了六点十分的公交车。我坐在公交车站的长椅上,几乎要哭出来,下一辆不知何时才来的车让我像等待戈多那般无望。天就这样暗下去了,不一会儿就黑了整个头顶,一阵风吹进了我单薄的衣服里,你看,一个称不上故乡的地方永远冷漠,强盗般的冬天也来了。
这时我的身旁啪唧坐下一个金色头发的小妞,她动作大大的,毫不客气,有点天真的男孩子气,一双蓝眼珠毫不惧生地看向我,“你好啊!”
我低声地回应,“你好。”我尽量避开她的眼睛,坏情绪让我不想和其他任何人讲话。
她却满是聊天的兴致,白皙的手指指向不远处的灯光,“我刚刚下班,你看,那就是我工作的餐厅!”我的眼睛看过去,那是一家典型的洋餐馆,以繁忙而著名,常常到次日凌晨还灯火通明。我不禁多看了她一眼,她大概和我同岁,显老的白人基因让她的眼角有了两道浅浅的皱纹,她的鼻子冻得通红,黑眼圈有点严重,但那眼神里没有半点的疲惫。
我依旧心思沉沉地说,“哦,那里一定很忙吧?我也刚刚下班,只希望这公交车快一点来,你我就可以早一点到家了!”
她说,“哦,不不,我不回家,我还有第二份工作!”
我惊讶地张大嘴巴,脱口而出“天哪!你不累吗?你每天工作多少个小时啊!”
她哈哈大笑,“我每天就睡四五个小时吧,不过没关系,我就要买车了!”
她看我大张着嘴巴,还以为我没有听懂她的话,神采飞扬地向我解释,“嘿,我为这车攒了几个月的钱了!”
我们彼此间的逻辑在此刻错了位。我没有及时在“买车”和“打两份工的辛苦”之间建立必然的联系,她没有理解我还没来得及扎根的生活让我的思维受了限。我是在那辆载我回家的公交车上读懂她那番话背后隐藏的含义,“我打两份工是为了要买车,这份努力是顺理成章的呀,有什么好委屈好抱怨的呢,应该高兴才是呀!”
走下公交车的时候,这夜还是一样寒冷,我却忽然觉得这生活多了一个思考的维度——如果这份每天要站十个钟头的工作,是为了搬去一个交通方便一些的出租屋,是为了买辆车而不必再等公交车,是为了作为一份更好工作的跳板,那么现在这份起早贪黑的努力,哪里还会有什么值得委屈的呢?
现在回想,这绝对是我在国外上的第一堂课,我走进人生的教室,看见黑板上用这样一句话欢迎我:努力才是人生的常态。
后来我的生活一度比“每天十小时站立收银”还辛苦:打工,在几份工作之间穿梭;读书,靠一杯接一杯苦咖啡熬夜写作业;坚持写作,把所有见缝插针的时间都捡起来供文字使用。我像一个从不停歇的马达,用冲锋的姿态,为自己在异乡的土地上拼着一点江湖。
每当被人问起“这么努力干嘛呢?!”我都能想到几年前生活中的那段插曲,内心就会激起这样的感触,“这么好的日子,不努力又能去干什么呢?”我真想把自己一步步稳定前进的生活展开给旁人看——因为打工赚钱能够去交学费,因为认真读书得了一份好工作,因为坚持写作终于可以在网上发表文章……旁人总以为这努力是辛苦,我却偏偏觉得这是我的幸运,因为这份努力从来没有辜负我。努力多好,近一寸有一寸的收获,多一分收获生活就多一分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