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还不知道在哪里,他的祖母和年轻的母亲就会暗暗地,不约而同来到乡里的大庙焚香,跪下,虔诚地祈求王公:生个骨肉。
待到父精母血既成,珠胎已结了,他的祖母和年轻的母亲又会再次来到王公面前,答谢,并祈祝大小平安、顺。
这样,数着日子,等到有一天,一阵的紧张忙乱之后,“哇”地一声,大家都放心了,小精灵落地了。
长辈们口里一声一句狗娃猪娃、小去他娘的,心里却一刻不敢怠慢。已经成为母亲的母亲,就会妥妥贴贴地在一家人的衣服里加了件早早就缝好的巴掌大的小衣服,来到王公面前,焚好香,跪下,默默地将银纸举过头顶,上下做上献的动作,再站起,立在香案前,打开年节时做粿用的蒸帕,展开按长幼顺序叠好的衣服,用刚刚献过的纸钱,逐件、逐件地刷着,一边口中念念有词,依家里亲人的不同情况作出不同祈祷,如求公公健健康康、婆婆开心和气、老公内外顺顺、小叔子小姑子早结良缘,什么的。
新媳妇们其实大多才十几二十岁,从过门到夫家到生小孩也就十月一年,又几乎全无恋爱的过程,对公婆难免生分,但在神前捧起公公婆婆的衣服祈福还算温顺恭敬,而待到捧起自己或是亲娘、婆婆细工缝制的小小衣服,在娘家做姑娘的天性毕现,满心欢喜,难于自制,又因孩子的衣服往往放在最后,于是口里念念,呢呢喃喃,绵绵长长,没完没了,乃至于一会儿忘记这个忘记那个,几乎有些冒失。
此后每月初一十五,这样的“赞福”(祝福)一次也不会落下。上千年,一个几万人的小乡镇,每个人,从还未出生到终老,都要进行着这样的祈祝,维系其间的是世世代代的亲情和对于美好生活的向往。
我的父母现在主要住在县城,但铁定初一十五回到大埕,早早地来到大庙赞福。
我在外读书工作,有几年很忙、也很荒唐,竟然两三年没有回家过年。我的母亲就在镇里给我买了几件衬衣(我母亲喜欢我穿衬衣),并按着自己的身子比划着给我那时还没有过门的媳妇买了衣服,一同放在袋子里,来到大庙里一件件地展开、祈福,再找机会,庄重地交给我们。
一同交给我们的,还有印有“鸿程大庙”、“三山国王”字样的红色的符。
母亲把符整齐地叠成三角形,用红色的利是袋装好,反复叮嘱一个给我,一个给阿琴(我的爱人),当然后来还会有一个给我的儿子。
我母亲是个淡泊致远的人,但她吩咐我时,我总是匆匆忙着、想着自己的事,她象怜爱小时候的我一样,有几分依着我、任着我的性子,又有几分郑重。
仿佛一切神力自在这“三山国王”四个大字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