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没人能比周小姐更能哭，也没人的泪水能像周小姐的那样让我伤心。我听闻世间上有一种毒，至毒无解，却能让人醉而忘死，喝完这种毒后，再也不会想喝世间的酒了，不管好酒还是坏酒，这 是毒，也是瘾，我想周小姐的眼泪大概就是如此。

我未识周小姐时，我想的一生是清苦而诗意的，我想学着苏曼殊那样，剃去一头青丝，披着僧袍，蓬头乱服地流落人间，就是如弘一法师那样也不合我意，那样太规整了，我就是想犹如乱花一样飘 在东风里。中国的文人大概都有过当和尚的心思，譬如白居易苏东坡等人，不过我那时当和尚的心思却和他们不一样，我只是感觉没女人爱，或者是从爱我的女人中感觉不到爱，那样就生出一种负气心 理，既然没女人爱我，那我当和尚去好了，我先负天下的女人好了。

认得了周小姐后，我的心气突然就平和了下来，那种负气心里顿时消弭了。我不再苦大仇深，也不会再感觉委屈，有个女人爱的感觉是十分好的，有个女人的爱能让你得到一种平和，一种对世事的 满足，这是十分不易的，许多人终其一生大概都难遇到。我却这么有运气遇到了。

我想苏曼殊之所以要当个野僧也不愿意好好生活，不愿意好好找个女人来爱，就是对世事不满足，想要得到更多，想要得到更多女人的爱，想得到一个女人更多的爱，可是又觅而不得，所以有人对 他示爱后，他就以“还卿一钵无情泪，恨不相逢未剃时”来残忍地拒绝人家，得到一种报复的快感，我想我若是遇不到周小姐，我大概也会和苏曼殊一样，甚至病得比他更重。

文人都是这样，小孩子脾性，你不给他他想要，你给了他他不要，不要后又觉得错在你，然后把自己弄得很委屈苦闷，就整天叫来叫去，好像全世界都负了他，譬如郁达夫等人，皆是如此，然而文 人可爱的一点就在于，他虽然感觉受了天大委屈，可是有天你再转头找他，他不记仇，不记恨，又对你实心实意地好起来。

我不能算个文人，但是这种心思还是有的。当然这有些跑题了，回到周小姐身上来。这种文人的“幼稚”脾性却不一定会伴随一生，比如这个人被名伤害了，得到了名就好了，被利给伤 害了，得到利就好了，再比如我，被女人的爱给伤害了，得到女人的爱就好了。

周小姐的爱对于我来说，是世事安稳的来源，当然不像那个负心子胡兰成，我没他那么无心无肺。现在回到周小姐的眼泪上来，记得我写小说《我的第一个以及最后一个恋人》时，许多人问我说， 白杨为什么这么爱哭？我回答说，我不知道你家的那个是不是不爱哭，反正我家的周小姐是挺爱哭的，甚至哭得不必白杨少。你凶了她一下，她的眼睛就湿润了，你和她说伤心的事情，她的眼眶就红了 ，你给她说我们以后不要吵架了，她的眼睛就雾蒙蒙了，你给她说以后小孩叫什么名字时，她的眼泪就无声地流出来了。

我现在才明白，一个女人爱一个男人时，你不管对她好与不好，她都是极其爱哭的，爱情和心连着，心又和泪腺连着，一动爱情，就会流泪，若是一个女人对你吝啬泪水，她估计就不是很爱你。

记得我曾和周小姐讨论过李煜和周娥皇，周小姐说李煜就是个负心人，无心无肺，花心大萝卜，就是词写得再好我也不喜欢他，说完还不解恨，还咬牙切齿地说李煜人品有问题。这我就不愿意听了 ，我最喜欢的词人就是他了，怎么能这么说我最爱的词人呢？

我对写文章的，写诗的，虽然爱，但是不贴心，我就对写词的人贴心，她竟然这么说他，我自然不能接受，于是就和她一句一句说起来，最后搞得周小姐稀里哗啦地哭起来，我一时手足无措，想尽 办法的安慰她，可是周小姐还是自顾自地哭着，哭了大半天后，才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对我说，我知道李煜是个好人，但是他对周娥皇那么狠心，我害怕你以后也这么对我。

我一时无言，只能呆呆地看着她。我在脑海里想着周娥皇致死面不外向的样子就一阵心疼，若是他日我负了周小姐，周小姐也这般凄凉，我真是……

我那次仔细看了周小姐是怎么流泪的，她侧躺着，把头放在枕头上，眼睛大大的睁着，然后一颗大大的泪珠就从她的眼角滑下，没有一点前奏，甚至眼睛都没眨，泪珠就一颗接着一颗地从眼眶里滚 落出来。她也忘了去擦，就任由泪水从她的两只眼睛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