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起床后,拉开窗帘,太阳已经羞涩地露出了半张脸,红红的,很是妩媚。
哦,今天是端午节,我突然就想起多年前在乡下过的端午节了。
土屋,木门,格子窗。灶屋南边是鸡埘,压水井。栅栏围成的院子里有两颗梨树,一颗枣树。屋山头还有一颗榆钱树。
当淡黄色的枣花渐次绽满枝头时,端午节也如期来临了。
给小孩子抹雄黄酒,是端午节的首要“仪式”。这一“仪式”,使端午节在我眼里充满了神秘的色彩,进而,我也对端午节多出了一份神圣的敬畏。
大人说,抹雄黄酒要赶在天亮之前,这样才能有杀百毒,避百邪的功效。可能因为雄黄酒与“虫”、“毒”、“邪”这些不好的字眼有关吧,我对雄黄酒有着难以说清的恐惧。
天麻麻亮,父亲便把我们兄妹几个叫醒。他端着盛有雄黄酒的小酒盅,用纱布蘸着雄黄酒,一个一个地给我们抹。轮到我时,我缩手缩脚,不想抹。父亲说,都得抹,抹了就不会“生道”(生病)了。见父亲严肃认真的样子,我怯怯地伸出小手,父亲用蘸了雄黄酒的纱布,在我手心抹了几下,然后是额头,脚心。父亲要给我抹耳朵时,我说什么都不干了。我怕那黄褐色的液体会蛰疼我的耳朵。父亲神秘地说,要是耳朵里不抹雄黄酒,小虫子趁人睡着时,会爬耳朵里面。我更怕小虫子会爬进耳朵里,乖乖地闭了眼睛,歪过头,让父亲抹。呀,凉凉的,一点也不疼。
抹完雄黄酒,天已经亮了。母亲给我们每人的手腕都带上五彩线,又拿出早已用碎花布缝好的小香包挂在我们的脖子上。母亲手巧,缝的香包有心形的,圆形的,三角形的,里面塞的是裹着香料的棉花团,软软的。我把香包拿到鼻子底下,吸吸气,使劲儿嗅。喔,好香!
手腕上带着五彩线,脖子上带着香包,我顿觉整个人都神气起来了。屋子里再也装不下我了。跑到村子东头的那棵大柳树下,已有一群小伙伴在那里叽叽喳喳了。你伸出手腕,我也伸出手腕,比比谁的五彩线更漂亮;你拿出香包,他也拿出香包,看看谁的香包更好看。小伙伴咯咯地笑着,闹着。吵得栓在旁边木桩上的老黄牛哞哞地叫着。
村子里已是炊烟四起了。各家各户的门楣上都插了长长的艾条,村子中央的一口老井沿上不知是谁也放了一把艾条。空气里流动着艾条特有的味道。
清晨的阳光静静地泻下来。阳光笼罩下的村庄,有着原始古朴的美感,有着触手可及的暖,有着诗情点点,爱意绵绵。
陆陆续续有了母亲唤儿回家吃饭的那悠长的满含爱意的喊声。小伙伴们呼呼啦啦散开了,各自回家寻找安暖。
母亲掀开大木锅盖,一股浓浓的艾草味和着一股白烟忽地窜了出来。呀!大铁锅里有鸡蛋、有蒜头,还有艾草。那时,乡村人家很少能吃上粽子,鸡蛋平时也是吃不到的,至于蒜头,我不喜欢那怪怪的味道。我和姐姐弟弟像馋猫一样眼巴巴地围着锅台,盯着锅里的鸡蛋。母亲说,每人得先吃一个大蒜头才能分鸡蛋。我噘起小嘴,不吃。母亲说,端午吃艾水煮过的蒜头能败毒杀菌,不生病。年幼时,我不知道母亲说的是真是假,只觉得端午节愈发神秘,进而接近神性。
父母虔诚地相信着美丽而古老的传说,实则是心底存了美好的愿望,以此寄望于我们能一生无恙,平安喜乐。
在母亲的哄劝下,我们每人都吃了艾叶水煮熟的大蒜。然后,每人分到了两个鸡蛋。像得了宝贝一样,我们用衣角包着烫手的鸡蛋来到院子里的大枣树下。
农历五月初的早晨,天还不是太热,空气里有着野草的甜润和淡香。满是细碎花朵的枣树被微风一吹,簌簌落了几片花瓣。觅食的小麻雀欢快地在地上蹦来蹦去,小巴狗阿黄在我们身边上蹿下跳。
每人的两个鸡蛋,我们是断断不会轻易吃掉的。彼时彼地,一个鸡蛋存在的意义,远非只是“吃食”,它满足的不只是一个孩子的贪吃之欲,还激起了我们那点点滴滴潜藏于心的爱与欢喜。
我们把鸡蛋拿出来比大小。我说我的鸡蛋最大,弟弟说他的鸡蛋最大,比来比去,没比个结果。然后,又比谁的鸡蛋结实。我们各拿自己的鸡蛋互相碰,谁的鸡蛋被碰烂,是要沮丧、心疼好一阵子的。被碰烂一个鸡蛋之后,剩下的一个是再也舍不得碰了,悄悄地放进了母亲用花布缝制的小书包里。
去到学校,又是一轮“比鸡蛋”大赛。小伙伴都从书包或是衣袋里掏出鸡蛋,你和我比,我和他比。不知是谁带头,在鸡蛋上画了眼睛、鼻子和嘴巴。于是,你也画,我也画,一个个歪鼻子斜眼睛的“小人儿”在一群七八岁孩子的手中诞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