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国平说:“在一切往事中,童年占据着最重要的篇章。童年是灵魂生长的源头。”童年于我,是一口永不枯竭的水井,里面藏有取之不尽的欢乐和爱的源泉,而我的童年,最快乐最幸福的事情,莫过于过年和拜年了。
老家有一句俗话:“大人盼莳田,小孩盼过年。”我们当地习俗,正月十五那一日,叫做“出节”,也就是说,过了正月十五,就意味着新年已经过完,家里不再随时备有瓜子花生糖果之类点心,不再走亲访友,该上学的上学,该上班的上班,该农作的农作。而我们小孩,等过了正月十五,就掐指算着另一个新年到来的日子。那时候,总感觉时间像个慢慢爬行的蜗牛,任你站在时间的这一头,翘首盼望时间的那一头的到来,它就是不紧不慢,徐徐爬行。而那种期盼过年的心情,就好像一棵嫩绿的青草等待着开花。
在急切的等待中,春耕了,双抢了,秋收了,冬藏了,一系列农事的循序而来,我们计算着过年的日子也慢慢临近,心情越来越轻快,尤其是到了腊月,起初是看见母亲蒸黄豆做豆瓣酱,接着做糍粑,磨豆腐,年味开始浓重起来,我们过年的心也澎湃起来。
生产队队长组织大人们抽水,干塘,捞鱼,捉鱼,分鱼;接着杀猪,分肉,家家户户,忙过年,忙大年三十那一顿最丰盛的午餐。
而我们小孩更期待大年三十过后的正月初一的到来。
正月初一的清晨,天刚蒙蒙亮,随着父亲推开卧室门的“嘎吱”声,随着母亲生炉火的“嚯嚯”声,我们在睡梦中醒来。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看看盖在被物上的新衣服,摸摸新衣服口袋里的压岁钱。母亲在大年三十晚上,等我们睡觉以后,会把我们的新衣服套好在棉衣棉裤上,父亲会把五毛钱的压岁钱,放在我们新衣服的口袋里。这是我们家的例规。钻出被窝,我们拿出新衣服口袋里的压岁钱,相互炫耀,在母亲的“别冻着了,赶紧穿新衣”的催促声中,我们穿着新衣新鞋,洗脸漱口。
父亲在“开门大吉大利”的自言自语中,依次打开厅屋的前门和后门,然后在厅屋的大门前点燃鞭炮,这就是“开财门”;母亲已装好“团货”(圆形木器,分六格,装糖果、瓜子、花生等),烧好茶叶开水,煮好鸡蛋。一家人坐在火炉的方形餐桌边,火炉上一边蒸饭,我们一边喝开水吃鸡蛋剥瓜子、花生。这一餐,在我们老家叫做“打案伙”,也只有正月初一这一天,自家人才会如此隆重的“打案伙”。
“打案伙”过后,父亲抽着纸烟,吞云吐雾,很得意地看着他的穿新衣新鞋的孩儿们在比试漂亮的穿戴,母亲开始做早饭,姐姐和我挑着水桶去井边“纳柴(财)”。所谓“纳柴”,其实就是大年三十的傍晚,在井边不远处放好几根干柴,待正月初一去挑水的时候,顺便拿着回来。
丰盛的早餐过后,母亲添好“团货”,父亲提着热好的胡子酒,我们跟随着,一起来到村里的正厅里,那里已经摆好条桌,家家户户,都摆出自家的“团货”,杯子里倒满胡子酒,先敬祖先,然后互敬拜年。小孩们互换年货吃,也互相炫耀自己的新衣新鞋。我的母亲做的绣花鞋,在当时是村里的一大亮点,我们穿着母亲做的绣花鞋,自然也得意几分。
仪式完毕以后,母亲们赶紧回家,父亲们就家家户户“拜年”去了。整个上午,母亲们在家,随时热酒待客,随时添加“团货”,这一拨刚拱手“拜年”喝酒过去,那一拨又来。拜年的,一般也不坐下,只是推开门一声“拜年了!发财,发财!”母亲随声“借你贵言”,赶紧倒酒敬烟。小孩们,尤其是女孩子,一般是不准跟随父亲们去走家串户去拜年的,只有慢慢成年的长子,才有资格跟随父辈们走家串户去拜年。
正月初一,属于我们的快乐,比新衣,比新鞋,比新的头饰,甚至还会比谁的压岁钱多,谁在大年三十吃的鸡腿、肥肉多。在攀比中,在炫耀里,我们分边接力,比试谁踢毽子又多又快又美。年纪稍微大一点的女孩,一边拿着鞋垫扣花绣花,一边尝试表演新的踢毽子的姿势。男孩们一整天都在鞭炮灰里拣鞭炮,偶尔恶作剧般,点燃一个鞭炮扔到女孩们踢毽子的地方,随着女孩们一声“妈呀!”的惊魂失魄,男孩们已经笑着跑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