绸缎是柔滑的,曼妙的,带着凉意的,也曾喜欢过,可它的美经不起短短一夏的光阴,如一朵萎去的花,不复华美,不再飘逸,那么短促,一下子就变得面目沧桑,老祖母总说,陈丝如烂草。于是,更倾心于纯棉,是能穿着忙碌于烟火生活的,那么家常,日日贴着我们的肌肤,舒适的,平和的,不离不弃的,夜间,也在棉温软的怀抱里。
秋日,我曾多次从棉朵裂开的棉花地边走过,村子里接二连三地浮起一片片云朵,那是采回的棉从绽开的壳中剥出,被晒在暖意充足的秋阳下,有的盛在竹匾里,有的铺在道场上,黄昏时,带着阳光的热度被收回,一袋袋运到收购处。还要留下一些,给将要到来的严冬多絮一床棉被,送到城里住校的孩子那里,或者给新添的孙儿做套棉袄棉裤还有小棉背心,把小孙子穿得着实像个小棉球。
住在城里的我将轻软的新棉和花棉布,早早地送到一家老裁缝铺里,这老裁缝已年近花甲,铺子里挂的都是做好的孩童的棉衣,还有叠放好的棉布,镇子上的裁缝铺就只有这一家专做棉衣了,会做的,大都改成做羽绒衣或者丝绵的袄子了,做这棉衣大概太费时了吧,裁好了布,铺上了棉,多了太厚,就笨重,少了太薄,不暖和,身上铺的棉和袖子又不一样,还要用手工缝线固定,可离了三街七巷的人家也会打听了寻了去,排着队等候老裁缝做,送得早,到了冬至前后总是能取到的,老裁缝的灯总关得迟,总笑呵呵地说,怎么能冷着孩子呢。那笑容,日日和棉在一起,也棉一样朴素。
一场大雪从天而降,棉一样覆住大地,晚间多加一层棉被,尤其是晒过的棉被,留存着阳光的气息,是醉人的,棉是一种安抚,以温厚的情怀来慰藉我们,鲍尔吉·原野是喜欢棉的,他说棉花是“花”中最仁慈的花,给人温暖。他把棉花比作一个羞怯的没上过学的小女孩,悄悄地躲在乡村。棉,的确担当起这样的喜爱,棉是一个安静的字眼,它的内蕴始终是朴素的。岁月深处,各种花事均如过眼烟云,大抵赏心悦目,惟有棉花,制成棉线、棉被、棉布、棉鞋,甚至一块小小的手帕,友伴一样,即使不着色彩,也温馨无比。
懂得棉的好,也喜欢读那些棉一般朴素的文字,鲍尔吉·原野的那些写草木的,写胡四台的文字是棉质的,还有另一位出生在草原的叫席慕容的女子,少年时代,厚厚的笔记本里抄过无数首她写的诗,那些属于青春岁月的诗句,曾棉一样抚慰过年少的心,那是一段段开满碎花的棉布,隔着流逝的匆匆时光,依旧那么淳朴。
于是,想做一棵棉,开出淡雅的花,结出柔软的棉,絮出温厚的被,在琴弦一样的棉花弓下,被弹出民间的质朴的无需修饰的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