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一带曾经有过奇异的习俗,每年的正月十六要到大街上熬粥喝。
那是在我五、六岁的时候,每逢正月十六这天临近晌午的时候,大娘婶子们便相约来到大街上,找个宽敞的地方,拾掇一下周围的卫生,便开始支灶熬粥,一般都是关系好的邻居,或三、五家一伙,或七、八家一团,不用吩咐,大家都很自觉,这家拿来大锅,那家提桶水来,有的端出黄橙橙的小米,有的捧来红艳艳的大枣,你放些绿豆,她添些黄豆……我们小孩子们自然有自己的任务,跑着、闹着满大街捡拾柴草,在平时,这可是个极难安排的工作,任何一个孩子都不会干的,而此时,不待吩咐,所有小孩子会自觉地跑在前,唯恐落后。
捡足一大抱柴后,便匆匆往锅灶处跑,这样你来我去,红红的火焰得以维持下去,直到小米煮开了花,大枣睁了眼,绿豆、黄豆膨胀了,舀在勺子里黏黏的,大人们便说:“行了,不用添柴了。”我们这些孩子们才停下脚步,静静的等候在一边,看那火焰忽闪了几下后,慢慢熄灭了。大人们开始分粥,自然先给孩子们舀上,然后才轮到大人。真正喝粥的还是小孩子,一般大人只喝一碗,小孩子可不,喝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唯恐自己喝得少而吃了亏,把个肚子喝得鼓鼓的不敢弯腰,整个场面只听到孩子们发出“吸溜、吸溜”的声音,惹得大人们笑声连连。
粥这东西,看似普通,其实在中国四千年有文字记载的历史中,它的踪影相伴始终,关于粥的文字,最早见于《周书》:黄帝始烹谷为粥。粥在四千年前主要为食用,两千五百年前始作药用,《史记》扁鹊仓公列传载有西汉名医淳于意(仓公)用“火齐粥”治齐王病;汉代医圣张仲景《伤寒论》述:桂枝汤,服已须臾,啜执稀粥一升余,以助药力……从这些资料中可见,粥与人的关系,正像粥本身一样,稠粘绵密,相濡以沫。当然,这些知识是长大后才得知的,而那些长辈们是不可能知道的。但大人们却知道粥能救人性命,记得有一年,刚在大街上熬好粥,一位老乞丐带着一个小孩,颤颤巍巍的来到锅灶前,手里拿着个破碗,那孩子赤着双脚,瘦瘦的小脸上那双乞求的眼愈加惹人注目,大娘婶子们眼圈红红的,有的已在伸手抹泪,拿起舀子给祖孙二人往碗里添粥,我们这些调皮的孩子们,此时忽如长大了一般,不再争抢粥喝,那可怜的老少乞丐不顾粥的热烫,不一会就把一锅粥喝得见了锅底,那老乞丐千恩万谢,迈着稍稍恢复了体力的瞒珊脚步走了,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大人孩子们久久的没有吭声。
不远处,大街上炊烟四起……
街上熬粥喝这一习俗,在持续了不到十年后,忽然销声匿迹了,我曾经问过母亲何故,老人也未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只说那时图好玩。我想:作为一种饮食文化,从诞生到绝迹,必然有其历史原因,联系到那时捉襟见肘的生活条件,人们缺这少那,凑在一起便应有尽有了,当日子富裕后,想啥有啥,不出家门便可遂愿了。
一种习俗的盛衰,昭示着时代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