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雪梅中尽,春风柳上归。残雪的影子尚在人间徘徊,蛰伏的生命已经急不可耐地舒展身子,酝酿一场蕤醒了。于是湖边柳树晕染了鹅黄、山野衰草迷离了新绿、就连峰峦上的松柏也把青衫荡涤一新,变得轻盈飘逸了。同样释然的还有经历了一冬的蛰伏的人们,远离了蹲仓般的局促和憋屈,走到温煦的暖阳之下,把心情和身体都美美地伸展开来,对着晴空,真诚地讴歌生活、讴歌春天。
古往今来,人们总在以各自的方式赞美春天亲近春天:或文或诗、或歌或舞、或书或画,因为春天昭示了希望、渲染了激情、熨帖了岁月。但我还是喜欢以自己的方式和春天来个亲密接触,那就是去野外采挖最初的那一簇新绿,烹做美食,让春天真正融入肌体,在灵魂深处游走、馥郁,吐露一个季节崭新的芬芳。
春节刚过,正月十三,温度骤然升到十几度,是乍暖还寒季节里难得的小阳春天气,于是携妻带女去挖荠菜。驾车沿某条惯常走过的国道一路开下去,沿途洒下陈瑞忧郁的歌。
随着城镇的渐趋臃肿,大片曾经的田野被征用,被闲置,被这样那样的建筑和道路所替代。残留的几片疮癣般的补丁小田也因饱暖后的农人漂向城市,飘向那些带着汗渍的钞票而被丢弃在耕作之外。于是人们被慢慢圈养起来,放在楼群的某个舒适空间,远离了风霜雨雪也远离了自然的朴拙壮美。这些因素让采挖野菜变得奢侈,既是因为习惯了被圈养的惰性,也是因为这多变的世界,留给野菜的空间日益狭小,以至让寻找变得日渐艰难。
凭着记忆里对原野的残存回忆,终于来到曾经是村庄和阡陌的目的地。这是山间一片久已撂荒的土地,四周群山环绕,一条枯瘦的河流隔开了荒地与远山的联系。凝望远处山腰上几株寒柏,看着枯枝冷石,仿佛守望着一场酣然的长梦。料峭的春风拂面而过,苏醒的气息丝丝氤氲,我知道此刻自己是如此真切地踏在大地之上。相比于车内逼仄的空间,我呼出的每一口气都是如此清冽的舒展,便任由思想也天马行空起来:其实在我们内心深处,总在渴望一种回归抑或是一种放逐般的心灵解脱。于是走入自然,让身心肆无忌惮地恣肆便成了唯一的方式。
妻女欢快的声音感染了我,她们在枯黄的衰草中发现了第一颗荠菜。这是上年秋天长出的,经历了漫长的冬天,春风尚未完全唤醒它的甜梦。几片刚刚返青的细叶衬着周围赭黄的枯草,那份淡淡的绿不由得使人内心顿生一种柔柔的感觉,这近乎柔弱的绿意,映衬在周围依旧肃杀的苍黄之中,既昭示了生命的执着,也昭示了逆境中生命的无奈。当灵魂禁锢在钢筋混凝土的黑森林里,灰暗的天空遮蔽了目光的行程,周而复始的日子在现代化的怪圈里环绕,我的确有理由为这点可爱的绿意感动,当然也就理所当然地为自己的渴望矫情。
在草丛中寻找荠菜是需要几分耐心的,一寸一寸地细细搜寻,蓦然一点苍翠便绿了双眸,于是认真地挖掘出来,不能伤了根须,因为此时的荠菜仅靠几片嫩叶是无法成为美食的,只有融汇上年秋季扎下的长长的根,才能带来它独有的清香。就这样低垂了头,弓起腰身,在初春的暖阳里寻找,也寻找一点感悟:其实生活就是为了寻找,再艰难也要寻找下去,因为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挖取回家,摘净黄叶和细根,抖尽泥土,浸泡在清水中,一夜过去,恹恹的荠菜就苏醒了:舒舒展展的叶子绿意盎然、白白嫩嫩的根清香四溢,那水灵灵的模样,清幽绵长的味道,让人恨不能马上就吞入口中,化入心间。就这样整棵的裹上面糊,入油炸熟,吃时焦脆可口,鲜美异常。也可以配合豆腐、粉条之类素菜包水饺,入口齿颊留香,那份清清爽爽满含了春天和阳光的味道,严冬的浊气瞬间消散,整个人便有飞絮般的感受——空灵而轻盈。难怪传统中医认为早春时节,春寒料峭,此时饮食以养阳为主。阳即人体的阳气,对人体起着保卫作用,可使人体坚固,免受外界六淫之气的侵袭。一棵小小的荠菜,果然蕴含了早春的暖阳和大地的温煦啊!
《名医别录》记载:“荠菜,甘温无毒,和脾利水,止血明目。”这不事张扬的品性恰恰符合了中国的养生观念:春天气候变化无常,是最容易患上疾病的时节。因此这时最该吃些疏散轻松之品,而忌厚味、油腻之品,因此平补、清补的朴素荠菜就应运而生了。因此,中国自古就采集荠菜食用,早在公元前三百年就有记载,《诗经》里也有“谁谓荼苦,甘之如荠”之句。普通百姓就朴实的多,也直接的多,“三月三,荠菜赛灵丹”,夸奖的淋漓尽致,还有护生草、净肠草这类民间称谓,即是对其功用的概括,也是对其品质的褒奖。吴人更是用“眼亮花”点出了小小荠菜的明目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