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四年的雪散文

一九八四年,闰十月二十三,大雪倾城。

皖中一个叫黄金拐的小村,被飞雪慢慢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外衣,原本就被绵延的群山包围,被绿树与翠竹掩映的她,此时如同一个将喧嚣的世界隔绝在外,隐入凡尘安详沉睡的天使。若不是在树林中星散的民舍上方升起散而不断的炊烟,若不是偶尔传来几声犬吠鸡鸣,若不是某位母亲担心孩子玩雪太久冻着了而嗔怪呼唤,你又怎么能在白雪的伪装下寻到她的身影呢?

小村确实很小,一共只有几十户人家,居住星散,除了一户黄姓和一户刘姓,村子里其他人都姓夏,迁徙而来的夏姓祖先想来也是一位思想的根系深入大地深处的人,与山水田野情谊深厚,不然他怎么会选择这样一个四面环山的拐角地方定居呢?但后辈都很感念祖先能够寻得这方净土,供他们的灵魂生长,建构思想的源头。

靠山临水的小村,虽然交通不便,信息闭塞,但人们生活平静,安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有统一的道德操守与内心规范,彼此恭敬和睦,中华古国的传统美德在他们的身上都有具体的体现。

日沉月升,天色渐晚,雪还在下。时光在雪的映照下变得缓慢而寂静,夜色在雪色的衬托下又多了一份清冽,摇晃着岁月的惊奇。

小村的入口处有一口水色终年浑黄的池塘,池塘上方有一口石头垒砌的老井,池塘呈半个小括号形,池塘的尾端上方,居住着一户夏姓人家,户主是个浓眉大眼英气逼人的男人,此时他正远在离家数百公里的天津,他是个军人。军人有很多的不得已之处,而他的另一半——那个气质非凡知书达理,打理田地伺候老小的女人,才更值得敬重。

这场雪是有某种昭示的,譬如是一个新生命降临前上帝吐露囤积的深情,因为每一个孩子都带着祝福来到人间。

肚子里的那个小生命蠢蠢欲动,似乎透过母体,感知到了雪精灵的呼唤。感受着分娩前的阵痛,她知道肚子里的小东西着急出来了,她有些担心,这样的雪夜,男人又不在身边,小村又没有接生婆,孩子能顺利平安落地吗?床里侧,三岁的女儿表现得很乖巧,不吵不闹,一个人咿咿呀呀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或许她是在用这种方式安慰妈妈,是无意但有力的表达。

夜深了,雪依然在下,屋后竹林里的翠竹被雪片压弯了腰,在寒风的清洗下,雪窸窸窣窣地掉落,像未着下落的尾音。屋子里很冷,寒风生了眼睛一样从孔缝中不怀好意地进入,似乎为了取暖,又似乎是循光而来。煤油灯的火苗在灯罩里发出微弱的光,颤抖闪烁,光影在土质的墙体上不知疲倦地跳动,似乎要把聚敛在墙上的所有蛛网以及灰尘都掸掉,留下比岁月更久远的痕迹。

她和衣下床,坐在木质床前的踏板上,伏在床头柜边,寻找最舒适的姿势从而减轻越来越厉害的疼痛感,额上沁出的冷汗,如淡淡的天阶月色。十八岁就痛失双亲的她,对“母亲”这个身份有着特别的理解与超脱的责任感,于是这疼痛她能承受。

公公就睡在院子对面的屋子里,她不想去惊扰他。二十六年前,婆婆患病撒手人寰,公公没有再续弦,在那个灰暗困苦的年代一个人拉扯大刚三岁的独子,还要照顾自己未成年的弟弟妹妹,他一生的苦难经历,都写在了脸上那深如沟壑的皱纹里,刻在了那像极了一座石拱桥的驼背上,像极了一部无人能懂的天书。

公公重男轻女的思想观念根深蒂固,或许因为他儿子是单传的原因,所以对她生的第一胎是个女孩有些不满,但这个孩子聪明伶俐又漂亮,多少慰藉了他那颗迫切的想要抱孙儿的心。

女人有些担心,如果肚子里这个孩子,又是个女儿的话,公公会怎么样呢?好在男人思想开明,没有这种思想观念,她有些欣慰。

生命的诞生过程是神圣的,但神圣的意义又建立在母亲的痛苦之上,这个未出生的婴儿无法想象在这个大雪纷飞的夜,母亲为了迎接她的到来经历了怎样的煎熬,寒冷、孤独、恐惧、疼痛,这些轻轻松松可以用文字表述的感知,投放在一个人的肉体与精神上时,负载着不同的意义,又坠着吞噬人的沉重。

雪霁。

黑夜是怎样一点一滴地被白昼驱赶走的,她无暇顾及,透过窗户看着白茫茫的田野与远山,她舒了一口气,疼痛也弱了几分,她第一次深切地体会到光明的意义,有如鱼得水,翻鹤成姿的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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