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黄仕刚听见营长赵灿军叫他出去走走,连忙小跑两步跟上。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吊桥上。吊桥下是汹涌的怒江,江两岸是险峻的山峰,一边是高黎贡山,一边是碧罗雪山。走到桥中间,赵营长停下,探身向桥下望去。黄仕刚不明其意,站在那里看。赵营长招呼他也上前去。黄仕刚稍稍迟疑了一下,上前,用手扶着吊桥的护栏。赵营长非常敏锐地说,你有恐高症?黄仕刚立即否认:没有。赵营长说,那你能不能不扶护栏?黄仕刚顿了一下,把手背在身后,探头向桥下看去。尽管他努力克制着,脸色还是有些发白。赵营长看出来了,他的确有恐高症,但还不严重。
黄仕刚跟我讲到这个插曲时,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我说:真看不出你还有恐高症。我的意思是,他这么一个高大的藏族汉子,边防连长,怎么会有这个毛病?黄仕刚连忙说,我不严重的,我能克服。那着急的样子,就好像我是他的营长。
赵营长这次到他们三连,是专门为组建巡逻队来的。其实作为一个边防连,巡逻是家常便饭。
但这次巡逻不一样,这次他们要去的,是几个非常不易去到的界碑,全都在高海拔的山顶。尤其是43号界碑,在海拔4160米的德纳拉卡山口。那里方圆两百公里都荒无人烟。每年10月到来年5月,大雪封山,6月雪刚化,雨季就来了,泥石流山体滑坡随时发生,整个自然环境非常恶劣。故全年只有9月中旬到10月中旬可勉强通行。他们必须抓紧这短暂的时间,去43号界碑巡逻。
由于任务艰巨,云南省军区和怒江军分区专门开会研究,制定方案,确定人员。最后,确定巡逻时间为2013年9月19日。一线总指挥为分区副参谋长董代尧。而副总指挥,就是独立营营长赵灿军。
赵灿军几次到三连,亲自挑选参加执勤分队的人员。确定分队长时,他首先想到的,肯定是连长黄仕刚。黄仕刚自己也觉得,是铁定要参加这次巡逻的。一个连有几个连长?他连长不参加像话吗?
但他心里隐隐担忧,就是这个恐高症。这么些年来他一直在暗中锻炼自己,克制自己,甚至骂自己:你一个边防军人,藏族汉子,哪有资格得恐高症?
没想到竟然让营长看出来了。也许赵营长早有察觉,是有意把他领到吊桥上考他的。黄仕刚急得当即在吊桥上立正:营长,我没问题!我能克服!
营长严肃地说,这次巡逻的点都在高海拔地区,有几段路程就在山脊上,有恐高症根本没法过。你是连长,不但要自己过去,还要带领战士们过去。你跟我说实话,行吗?
黄仕刚说:行!我能行!我一定会克服的!
黄仕刚坚毅的目光感染了赵灿军。他像兄长一样拍拍他肩膀,让他蹲下来从桥缝儿往下看,耐心地说:关键是不要紧张,不要回避,越是怕越要有意识地锻炼自己。我查过资料,恐高症是可以治愈的。我相信你。
黄仕刚睁大眼睛去看桥下的汹涌波涛,一阵眩晕伴随着一阵恶心。他用意志控制着,但脸色煞白。
从那天起,除了巡逻队高强度的适应性训练外,黄仕刚给自己增加了一个训练科目:专门上那些又险又高的地方往下看,从一次10分钟,到一次20分钟,逐渐加时,加量……
出发前的晚上,黄仕刚给迪庆老家的父亲打了个电话,告诉父亲,明天一早他就要带领执勤小分队去最远最高的界碑巡逻了。往返大约6天,回来再打电话。藏族老阿爸没有说更多的鼓励话,只是简短地说:我会为你和你的战友们烧香祈祷的。
黄仕刚很感激父亲。虽然他嘴上说,没事,不用担心,心里却无法不担心。毕竟,这次的巡逻非同一般,仅仅海拔落差就有近3000米,还要越过18条河流。他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可能发生的意想不到的困难。
9月19日一大早,黄仕刚和战士们出发了。
第一天、第二天,从白马村到卡贡瓦,海拔高度从1200米升到2600米,其间翻越了5座大山和数条河流。相当艰难。老天爷开始为难黄仕刚了,下雨,下雨,他们一直在雨中跋涉。脚下的路越来越滑,越来越烂,稍有不慎就会摔倒。大家就憋着一股劲儿往前走,就不信战胜不了老天爷。平时常说的那两句话,不能把国土守小了,不能把界碑守丢了,已经化作了眼前非常具体的每一步,每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