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秋时节,雨纷纷地下着,我打着一把雨伞走在老家的菊花沟堆堤上,边走边望着默默流淌的河水。听老人们说,这条河之所以被称为菊花沟,是因为过去河两岸一到秋天就开满了野菊花,荒凉中见美丽。现在,野菊花还不少,各色花朵正在盛开着。我信手采了几片花瓣放到鼻前,感受到了一种药香,这是多么熟悉的药香!我陶醉在这药香里,不知不觉地走到了熟悉的岔路口。面对这条向南的小路,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脑海里又浮现出高大妈慈爱的面容和那把黄色的油布伞。
那是在20世纪80年代的寒秋季节。我刚高中毕业,不幸患了肺病,每天要到五里路远的医院去打针。在注射室里,我结识了患病的高大妈,她50岁上下,个子不高,圆圆的脸,面容清秀,一双晶莹的大眼睛,目光里露出慈爱。她关切地问我:“孩子,你得的是什么病?”我回答说:“是肺病!”她安慰我说:“我得的也是肺病,没关系,只要接受治疗,病很快会好的!”我们是同病相怜,互相有了亲切感。我叹息道:“高中毕业,同学们有的上大学,有的参加工作,而自己却患病在家,集体劳动也不能参加,心里真是难过!”她这时和蔼地对我说:“孩子,不要难过,先把病治好,将来会有工作的。现在城郊已经办了不少工厂,将来会招很多你们这些高中毕业的人。”听了她这一席话,我感受到了亲人般的关爱,心头又燃起了对未来的美好希望。
从此,我每次遇到她,都会叫上一声:“大妈,您好!”有一天傍晚,天空阴沉沉的,还打了几个闷雷。在医院里我又遇见了她,只见她的颈项上扎着一条破旧的蓝色头巾,穿着颜色发白的小棉袄,我心里感到不爽,再看看她腋下夹着一把破旧的黄色油布伞,像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这一次我出于虚荣心,没有向她问好,甚至想回避她。可她笑盈盈地向我打招呼,亲切地问我的健康情况。我勉强回答:“好多了!”我们打完针,一起走到了医院的大门口。这时,狂风大作,下起了大雨,天气也寒冷了许多。大家都停留在大门口的廊檐下避雨。眼看天就要黑了,我便走进雨中。高大妈大声叫道:“孩子,你还有病,不能让雨淋了。来,我这里有伞!”我考虑到身体,勉强地挨进她的伞中。一把破旧的油布伞,两人顶着,实在嫌小,但也遮挡了不少风雨。此时,我便感觉到了这把伞的可贵,感受到了伞中的温暖。我和高大妈挨在一起,沿着泥泞的路一步一滑地向前走去。渐渐地,我发觉这把伞遮在了我这边,她的半边身子都湿了。我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赶忙将伞让到她那边,说:“大妈,您也有病,不能让雨淋着!”大妈朝我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
天渐渐黑下来,我们摸索着向前走。她一边咳嗽,一边喘着粗气。我要帮她撑伞,她怎么也不肯。到了岔路口,她亲切地抚摸了一下我的头,便把伞给了我。我推辞说:“你没有伞怎么行?”她从颈项上取下头巾顶到头上:“我家离这里不远,还有这个可以遮雨。”我推辞不过,于是接过伞,感激地说道:“这伞,我明天下午来打针时还给您!”她朝我微笑着点点头。那微笑里充满着深情和慈爱。我打着伞,目送着她,只见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下着暴雨的夜色中。
第二天下午,天空放晴,我带着高大妈的那把黄色油布伞去打针,可是在打针室里等到天黑也没有等到高大妈。之后,连续十多天都没有等到高大妈。我想,难道高大妈病好了不来打针了?过了几天,我想将伞送到她家去。我沿着这条岔路向前一路打听,到二里远的地方才找到她家。一进门,只见柜子上放着高大妈的遗像,我心里一怔,颤抖起来。屋里站着一位庄稼汉,我想他一定是大妈的丈夫,便向他问道:“大叔,大妈怎么啦?”
大叔悲泣地说道:“那次遭雨后就发了高烧,病情恶化,送到医院抢救无效,走了!我那可怜的孩子她妈,一生辛苦忙碌、省吃俭用,就这么走了!”
我浑身像遭了雨淋,鼻子一酸,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我跪到大妈的遗像前磕了几个响头,然后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将这把黄色的油布伞放到柜子上,默默地说道:“大妈,您的衣衫是破旧的,但遮不住您内心散发出的美丽温暖的春光;您的个子不高,但掩不住您高高屹立的母爱形象。我会永远记住您的,将来要干出一番不平凡的事业来,以自己的成绩来祭奠您!”
后来,我的病被治愈了,考上了大学。这么多年来,高大妈慈爱的面容时常浮现在我的眼前,她那把黄色的油布伞一直撑在我的心中。每当我遇到困难时,就会想起家乡的父老乡亲,就会想起他们对我的帮助和期望,就会产生克服困难的巨大动力;每当我精神颓唐时,就会从城里回家乡看看,家乡的一草一木都能勾起我苦涩的回忆,激发我奋进的热情,催生我前行的力量。
我伫立在岔路口,眼睛湿润了,情不自禁地朝高大妈的墓碑走去。一路上,我从路边采集了一大把野菊花。来到高大妈的墓碑前,我将这一大把野菊花献上,默默地说道:“高大妈,您的一生默默无闻,多少年过去了,您的名字也很少有人提起,可您的品质是多么的高尚,您的爱心是多么的伟大!我一定传承好您身上所体现的中华美德,并发扬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