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值深秋时节,农村广袤田野里到处都彰显着成熟恬静之美。春华秋实,金黄满地,瓜果飘香。在秋的感召下,沉甸甸的稻谷弯着腰展示着秋韵风情,颗粒饱满的玉米捋着胡须脉脉颔首,低矮粗壮的黄豆被秋撩拨得“吱呀吱呀”地张开了笑嘴。独处僻静的山芋田被秋浸染得绯红含黛,沉埋于地下的山芋经不住秋的诱惑顶破泥土的封锁,将颀长丰满的身子骨裸露在龟裂的缝隙中。走进农田,感受到了秋的浓烈与豪迈。望着一垄垄高耸成龟裂状的山芋行,思绪随着和煦的秋风飘进了记忆中的童年时光,唇齿间也泛起了儿时留存在味蕾中的那股甜甜淡淡的山芋干的味道。
山芋是我们老家的统称,又有蕃薯、红苕、地瓜等别称。山芋易种植,不娇气,产量高。春耕时,田多的人家会腾出一块空地来栽种山芋,叫做“春茬”山芋。正常大面积栽种山芋要等到四月底大麦收割结束。插一棵苗,生长出一大片藤,埋在泥土里的根须会结出一串串山芋。一垄垄的山芋经历了阳光风雨的沐浴滋润,刨出来个个都硕大无比,粉嫩脆甜。山芋生长时虽然泼皮,但却耐不住冰冻严寒的侵扰。霜冻天气要来了,农村人便会撂下手中的活,忙着刨山芋并丫(丫:淮安方言:切割物品但根部不脱落,似“丫”状)起山芋干来。
丫山芋干,首先要去掉山芋的表皮,平时没注意摔坏了的锅碗瓢盆的碎片,是刮山芋皮的最好工具。一家老少齐上阵,一大堆山芋被脱去了外衣,露出了洁白粉嫩的身子骨。丫山芋干开始了,有的人图省事,直接将砧板放在簸箕里把山芋切成薄片状,讲究一点的人,左手拿着山芋,右手拿着刀将山芋丫成不脱落的长长条状。丫成片的山芋干戽进了门前的农田里晾晒,切成条状的山芋干挂在两棵树之间的细绳上晾晒。经过几天晾晒,山芋干水分逐渐干涸,变得软软的,在空气中散发出一种诱人的味道。扳两片放进嘴里咀嚼,那种风干的甜味沁人心脾,让人回味无穷。就连天上盘旋的鸟儿,也会寻着味儿,争相下来啄食品尝。童年记忆中的冬季村庄,俨然成了山芋干的海洋,远远地望去,给人一种“田间一片白,树间开满花”田园风光的感觉。
在那个物质匮乏,吃一顿小米饭都成奢望的年代,山芋干成了家里的主粮。每天喝着能照见人影的稀粥,撑不到天中就饿了,煮粥时放几把山芋干在锅里,吃了既当饱又能顶饿。因此,父亲称山芋干为“硬货”。小时候上学,母亲每天都会早早地起床熬山芋干粥给我们吃。父亲害怕我们上学饿着,总会叮嘱母亲多放点“硬货”下锅。熬山芋干粥,得有耐心,直熬得山芋干在开水里上下翻腾,水蒸气氤氲四溢,待汤水成黄褐色时,揭开锅盖便能闻到一股清香甜甜的味道。用勺子舀上一点啜一口,绵甜爽口,口齿生津,山芋干汁顺着喉咙流进肚子,给蠕动的胃肠平添了些许安慰。在这个火候,撒入少许玉米面,一锅粥就熬制成功了。母亲熬的山芋干粥稀溜溜的,烀得透烂的山芋干与玉米面有机融合沉在锅底。拿一个碗,舀点稀粥,捞出山芋干,捧着盛满山芋干粥的碗,一股暖流从手暖到心。喝口甘甜的粥,嚼一根熟透了的山芋干,搛一块母亲腌制的小咸菜,母爱的味道顿时在唇齿间弥漫开来。
小时候上学总是特别能吃。早上喝两三碗母亲熬制的山芋干粥,撑不到放学,肚子就开始唱“空城计”。母亲常笑着调侃我,说我的肚子里有与常人不一样的“化骨丹”。其实在那个长身体的时期,由于肚里缺少油水,吃再多的“硬货”也无济于事。为了防止我们放学饿着,细心的母亲总会在我们的书包里放上一把山芋干。山芋干不仅是主食,也成了我们上学时的零食。中午放学饿了,嚼两根母亲放在书包里的山芋干,饥饿的胃肠顿时得到了些许满足。在吃上,女孩子总是高人一筹,就连山芋干也能吃出花样来。她们将母亲涂抹完的百雀羚铁盒盖子戳上密密麻麻的小孔,然后变戏法地拿着山芋干在小孔上研磨,不一会儿,便会收获一盒子的粉沫。喝着白酒瓶里用萝卜干沤的凉茶,舔吃着研磨出来的山芋干粉沫,真是别有一番滋味。
山芋干的味道充斥着我们童年的味蕾,这种味道融进了我们的血液,以至于我们长大后连说话的声音中都夹带着硬朗的山芋腔调。
咀嚼着韧劲十足的山芋干,似乎也品味到了老家的曾经岁月。一根山芋干,嚼出的是乡愁,一口山芋干粥,喝出的是清新淳朴。一想起记忆中坚韧硬朗的山芋干,喧嚣浮躁中的那颗心,会立刻安顿下来。生活不易,简单过才是最快乐的。
(本文作者:季学军,来源:淮海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