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出身不好,他很孤独。经常在星期天,孤独的小孩就到这个小火车站玩。在这里,可以看火车,看火车上的人。
火车开过来了,停靠在站台边,他就去数火车的节数,从车尾数到车头,或从车头数到车尾。到了火车头,就往上仰望,猜看里面哪个是正司机,哪个是副司机,看热汗淋漓的司炉怎么样往炉膛里铲煤。当个火车司机真好啊!小孩那时格外地羡慕。
在小孩眼里,载客的列车是世界上最尊贵的车,那站在车门边的列车员也是最尊贵的人。那些穿着铁路制服的列车员男的特别帅气,女的特别漂亮。他们和村里衣着破旧、脸膛黝黑粗糙的村哥村姐们有着天壤之别。
他就特别喜欢那绿色的列车。每当有载客的列车停下来,他就会走近那车门,看那尊贵的列车员怎么给旅客验票上车,看列车上是个什么样的世界。但当他的小脑袋往车门内探去时,往往会传过来一声断喝:“小鬼,走开!”那是从他认为最尊贵的列车员的嘴里爆出来的声音。这时,他就像一颗弹丸一样弹到远处,满脸沮丧和悲哀。
有一次,一列客车停下来了。打开了车门的是一个女列车员。小孩看呆了:这是他有生以来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她哪里是一个列车员,简直是一个天使。小孩就远远地瞻仰着这个天使,不敢走近。他看着天使很优雅地走下车门,站在车门边,目送着下车的旅客,接着给上车的人验票。那明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特别地迷人。
小站上下的旅客并不多,一分钟左右,车门静了,这个漂亮的天使便双手叉在腹前静静地站在车门边,太阳射下来,给她镶上了亮丽的轮廓,更平添了她的娇娆和灿烂。
让小孩万万想不到的是,这个美丽的天使竟然微笑着冲他招手:“小朋友,你过来。”她的口中说出的话,也是天仙般的优美。
天,是叫我吗?这个天使叫我过去?小孩朝前后左右看了看,没有其他人,确信天使是在叫自己了。他立即觉得自己也升仙了,这位美丽的天使不但不吼着“小鬼走开”,竟然还称我小朋友,把我当朋友叫过去,小孩幸福得晕了,他立即受宠若惊地跑了过去。
“小朋友,叫什么名字?”天使温柔地问。
我叫什么名字?小孩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平日,没有人叫他的名字,班上的同学都直呼他“地主仔”。
“想坐火车是吗?想坐就叫爸妈带你来买票,就可以坐上它进城里了。”
“城里是什么样子呢?”
“城里有好多的汽车,好多的楼房,还有好多的工厂,哦,还有美丽的花园……”天使说着,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朵鲜花,放在小孩的手上,然后,抚摸了一下小孩的脑勺,说了一句话:“小朋友,好好读书,以后你会出息的。”说完,还从衣袋里掏出了几颗糖,塞在小孩的手里。
美丽的列车停靠三分钟后载着美丽的天使缓缓地驶离了小站。列车远了,小孩还呆立在站台边,一手拿着一朵鲜花,一手拿着一把糖果,眼里闪着泪花。
这美丽的三分钟,凝成了小孩永恒的记忆。他平生第一次和一个城里人说话,第一次和美丽的天使说话,第一次得到一个美丽天使赐给的鲜花和糖果。于是他紧紧地记住天使的话。后一句话,他不敢想,他不敢指望自己有什么出息,因为他知道,读大学或进城当工人,靠“贫下中农”的推荐,八辈子也不会轮到他。但是,“好好读书”这四个字的嘱语,被他牢牢记住,并影响了他的一生。
许多年后,在当年小孩眼中尊贵的客车被现代人蔑称为“绿皮车”,最终,在小站消失了影子。现在,只有一列列肚内冬暖夏凉“红皮车”和圆滑的“子弹头”在小站一呼而过,而它们却不肯在这个小站停下高贵的脚步。小站已失却昔日尊贵。
一天,一辆小车悄然地停在这个荒凉的小站边。车上下来了一位老者。
“董总,我们的工业开发区还在那边,我们赶紧过去看吧。这个荒废的小站没什么看头的。”车上跟着下来一位年轻人。
“让我看看吧。”老者执意看一看。他径直走上沧凉的站台,站在那里呆立了好久。
“小孙,我们去看看这所学校。”老者叫了他的随从,向小站旁边的小学校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