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朔风吹着口哨,吹送着雪花一片片,一路小跑着来到人间。
一场初雪,沿着街道,顺着路边,渐渐地大步流星跑了起来,它越过所有的城池、商店、楼宇、公园、湖畔和旷野,甚至越过了城市最高的标志性建筑,那是季节的标尺,急匆匆跨进季节的门槛,总想改写点什么,改写人们的着装,改写大地的色相,抑或是改写人们私密内心的存放。
那些雪中行走的人,被雪漂白了的行动着的物体,无论你有什么样的思想表情、内心积郁,最后,通通剩下一团白色移动的物体,像是行走的雪人。
雪环抱着城市,裹住了村庄,也裹住了我们的梦想,覆盖在我们的心上。一个人渐渐地在漫长冬夜里抱衾而睡,连梦也都是白色的。在梦里,他踏雪寻找落脚的地方,随着雪跑了好久,才看到一个安静的村庄。在村头,有几枝腊梅静静地开放。城市里的灯光暗淡,因为雪照得太亮,村庄里一片白茫茫,有老人在守着寒窗无眠,等待那雪夜入睡前的最后的静谧,想着羊圈和鸡舍是否没有关好;想着春天播种的土地,得有这场瑞雪的滋润,秋天才会有丰收;想完了这些,他才能入睡。
有夜归的人,把满身的雪花一片片卸下来,抖落在炉膛里,炉膛滋滋作响,炉膛里的火会更旺吗?
雪跑的速度就是风的速度,朔风裹挟着雪花,跑进了我们的生活,有人喜欢有人忧。我把雪花当梅花,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迟吗?尽管雪花一夜苍穹,覆盖万里,但也经不住几个艳阳的温暖。不论孩子们堆的雪人多么的熠熠生辉,也不得不在不久的春风里和它告别。南京的雪跑得速度很快,匆匆地来,也会匆匆地走,它也不想挡住春的脚步,所以不用愁,不用遗憾。
静下来好好享受这冬日短暂的美景和激励人的冷静,它能漂白我们的思想,沉淀我们的杂念,使我们变得更纯洁。
二
雪霁后,久阴转晴,一眨眼春暖花开了。
趁着机会陪妻子到莫愁湖公园晒太阳,赏春景,权当踏青。春天姗姗来迟,但也一派生机,鸟儿啁啾嘻戏,海棠竟相开放,白鸽在水面飞翔,垂柳随风飘荡,水清清,天蓝蓝,深深吸一口充满花香的空气,好像蜂蜜罐进了胸膛。
生活多美好,似乎没有遗憾,但也不尽然,路边拉着绳子的栅栏,就预示着那边青草地不要去践踏。要是人们已经做得很好,就没有这个必要。遗憾无处不在,生活本身就充满遗憾。你可能因某种先天的原因,需要坐上轮椅,这是遗憾。你也可能四肢十分健全,可是活得不开心,不是觊觎别人的口袋,就是计算自家的钱包,不停地数落张家李家的锁事,笑人穷又怕人富,整天患得患失。太遗憾了,怎么会这样,确实有人是这样。再美好的事物也有它的遗憾,这不奇怪,人一生下来就奔着死而去,多遗憾,那干脆别活算了。所以有些作人,作得自己早早离世。有人珍惜,好自为之,能活到九十,一百,还精神矍烁。
罗丹在雕完他的大作《构思中的巴尔扎克》后,被世人称赞,手指完美逼真,富有表情。当听到有人赞美手指时,罗丹立刻拿起锤子,敲掉了巴尔扎克的手指,多遗憾啊。雕塑中的巴尔扎克,裹着睡袍,双眼惺忪,站立,双手从睡袍里伸出拉住衣襟。罗丹认为,他是要表现巴尔扎克在全神贯注构思的瞬间,而不要人们过多地注意手指,要去关注他的形体语言,面部表情,去到他的内心世界,而手指显然有点宣宾夺主了。敲断了巴尔扎克的手指,这是遗憾的艺术,又是艺术的遗憾。
米罗的维纳斯,又叫断臂的维纳斯,在众多的维纳斯中堪称是最唯美的美丽之神。可却断着臂,多遗憾。许多后来的大师为她设计装臂,有人让她右手握着长矛,左手托着一只金苹果,俨然像个美丽的战神,还有人让她赤裸全身,左手护着胸脯,右手护着下体,一个娇美的维纳斯,这是波提切利的《维纳斯的诞生》,维纳斯从海水中冉冉升起,站在一个大贝壳里。但是怎么设计都不如让她断着臂更完美。这还是遗憾的艺术,亦叫缺憾美。
生活尽管很美好,但遗憾总是陪伴我们一生,要学会适应遗憾,理解它,欣赏它,和它共处。还有人说,要和疾病共舞,和缺陷相处,这话不完全正确,但也不无道理。誰能没有缺陷,没有失意,没有疾病,与之相处,方能活得开心,活得长久。我们欣赏巴尔扎克没有了手指,我们欣赏维纳斯断了双臂,丝毫不影响他们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