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那根挑担很旧了。

小时候父亲就是用这根挑担，挑着我和姐姐，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我们在父亲的挑担下慢慢长大，直到能够下地独立行走。

父亲的挑担更多时候是用来挑柴挑谷的。挑谷，是为公家干活。挑柴，除了自家烧火煮饭用，更多的是为了把柴担到外面的集市上卖，以换得家里的油盐钱。我们上学后，父亲就是靠着那根挑担，从老远老远的山上砍柴，然后挑下来卖，为我们挣学费。父亲说：“我没本事，没别挣钱法，就靠这双手、这副脚板和双肩了。”父亲说这话时好像很惭愧。因此他又说：“我最大的希望，便是你们长大后有出息，让我脸上有点光。”

父亲不识字，在我们一天天地认得更多的字后，父亲的背渐渐地驼了。那根挑担，一天天地磨得油光放亮。有天放学时，我突然注意到了父亲的手。那双手，粗大、开裂，一条条深深陷下云的口子，稍稍用力便会流血，看上去就像故乡山梁上的一道道小沟。有次我为父亲倒洗脚水时，我又看到了父亲的脚。他的脚同样有着厚厚的一层老茧，同样是裂纹密布。我看后心里格外难受。父亲摸着我的头说：“好好读书吧，不要过我这样的日子。”

老实说，我的学习很好。我们那时上学要自己担柴交给学校，所以，父亲便挑着柴，在冬天的路上陪着我走，走一路说一路。他总是说日子如何如何的艰难，没文化怎样怎样的受气。从小学到高中，我们姐弟三人换了一个又一个学校，父亲的挑担也挑了一个又一个地方。那根挑担，也渐渐地像他的手一样，开了裂，裂了开。可父亲还是喜欢用它。父亲对我满怀了希望。我也对自己充满阳信心，我们都相信美好的生活并不只是为有钱人准备了。但高考那年，我却意外地落榜了。揭榜那天我从学校回去时，看到父亲挑了一担200斤重的干柴从山上走下来。看到我的脸色，他仿佛明白了什么，脚一歪，那担柴再也挑不动了。那天夜里，父亲一句话也不说。第二天，他把那根挑担放在了我的肩上说：“孩子，认命吧。”

我跟着父亲上了山，砍了柴整整一个月的柴。蜂叮、蛇咬、刺蜇、虫爬……头昏、眼花、腰酸、背痛……那一个月里。我读懂了父亲几十年来的艰难岁月。一个月后，我瞒着故乡所有的人，悄然走了。武汉、北京、新疆、西藏……这一走便是漫长的五年。五年后的一个冬天，我别着军校学员的牌牌，穿着军装出现在老家时，我母亲搂着我哭得昏了过去。而我父亲，已瘦削得像一个老头儿，腰也弯了，背也驼了，看着我，他的眼里挤出了两颗沉沉的、大大的泪珠。

至于那根挑担，父亲早就不能再挑了。它搁在杂物堆里，两头的尖端都生了锈，周身布满了灰尘。我弟弟想把它烧了，我说：“还是留着吧。”我弟弟不解地望着我，我便转过身去，悄悄地抹了一把眼泪。弟弟不会想到，这一根普通的挑担，曾经挑起过多少生活的艰辛和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