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舅大我八岁,个头却不高。我八岁的时候老舅十六,也就长了十三四岁孩子的个头,但却聪明得很,是我儿时最亲近和崇拜的人。
小时候最开心的事儿就是去姥姥家。姥姥家在离县城不远的一个小村子——小龙湾。每当获得妈妈的允许去姥姥家,便头天晚上就开始折腾,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亢奋得跟中了邪似的。第二天天不亮就和大我一岁的哥哥早早上路了。走出县城的土围子,一直向西,一条土路,偶尔见几挂大车和三三两两的人赶路上县城的,到乡下串亲戚的,还有一伙一伙去县城外摸鱼的,捞鱼的,截鱼的,抓蝈蝈的,逗蜻蜓的,剜野菜的,采地耳(地上长的类似木耳的一种菌类植物)的,抓唱雀的,抓蛤蟆的……成群结队的孩子们,走不了几里地,就会隐约望见那棵高大的老槐树,树下就是姥姥家了。
姥姥有很多儿女,这很多的儿女又有了很多我们这样的孩子,年龄相仿的我们常聚在姥姥家,老舅就是我们的“头”。不单因为辈分,还因为老舅懂得多,胆子大又知道护着我们,是个当“头”的料。无论我们谁在姥姥家的村子挨了欺负,老舅都会替我们撑腰。无论我们问什么稀奇古怪的问题,他也都能说出个道道来,现在想起来很多都是他信口蒙的。其实,那时最重要的,是能不能给我们一个答案,至于正确与否就不重要了。
“老舅,老刘家门口怎么放一个碾盘啊?”
“哦,那是生产队放的,是来压老刘家的。”
“为什么压他们啊?”
“老刘家是大地主,是个坏东西。”
“地主都坏吗?”
“嗯,狗地主,没好东西。”
“那他家的二凌子怎么长得那么好看啊,不像是坏人啊 。”
老舅的脸腾地红了,说话也有点结巴了:“她……她应该不坏……坏人长不了那么好看。”
“老舅,你是不是稀罕她啊。”
“……别瞎说。”
“我知道你稀罕她,昨儿黑,我都看到你拉她的手了。”
“……不许对别人说啊,尤其是你姥爷,说了我就再也不带你玩了。”
“嗯,我知道,我不说……那你给我讲个故事吧。”
老舅会讲故事,绘声绘色的,还会出谜语,都是姥姥教他的。
“那就猜个谜语吧,猜对了再讲……有面没有口,有脚没有手,虽有四只脚,自己不会走。”
“桌子,这个猜过了,出个新的。”
老舅的眼睛在院子里转一圈,想了想,摇着头说:“石头层层不见山,道路弯弯走不完。雷声隆隆不下雨,雪花纷纷不觉寒。”
……
见我猜不出,他就提醒,“在下屋里放着的,石头的。”
“磨!石磨!”
……
“我给你讲个石磨盘的故事吧,就是咱这龙湾河(辽河的一条支流,流经小龙湾村,状似一弯月牙)的真事儿啊。”
“传说,在很久的时候,辽河发大水,铺天盖地地淹了龙湾村。村里有几百户人家,大水来的时候,男人们都顾着老婆、孩子,而每家的老人都被大水冲跑了。只有一家例外,这家的男的叫张子孝。水来时,他没空顾及老婆和孩子,院里正好有一棵大梨树,他把门板卸下来,拼成一个木筏子,拴在梨树上,把双目失明又瘫痪的老娘安顿在上面。他一直保护着母亲,大水退去了,母亲安然无恙,而他的老婆和孩子都被大水冲走了。大水几乎冲走了每家每户所有的东西,人们开始四处寻找吃的。张子孝安顿好母亲也去找。大家来到龙湾河,眼见河水慢慢退去,在河水冲出的沙堆上,一点点地现出一盘很大的石磨来。石磨本来不大,每家都有,大的也不过大号的缸口一样,上下两扇。可这个就大了,比现在老刘家门口那个石碾盘小不了多少。大家围着石磨转,七嘴八舌的,不知道怎么就在河里出了这么大的一个磨。一个年岁大的说,这备不住是神磨啊!大家也就附合起来,是啊,应该是,说不定是龙神给咱的啊。大家上前试图推这盘磨,可是,几个最壮的汉子都上手也推不动。这时,张子孝突然想起几天前做过的一个梦,一群孩子边跑边唱着一首儿歌,他还清楚地记得那儿歌,一根梨木推磨跑,门板抬来家中宝,一粒麦子磨中放,荣华富贵享到老。那个年长的就说,子孝啊,说不定这磨是给你的啊,这儿歌说不定是开启这盘磨的‘咒语’呢。于是,大家就开始琢磨这个儿歌的含义。削一根梨木棒子来推磨,把一粒麦子放到磨眼里,这应该好理解,门板也是现成的,可这‘宝’是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