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腊月十五左右,村子里就渐渐有了年味儿,各家各户陆续开始采办年货,有的家里开始杀年猪,去城市打工的年轻人也陆陆续续回到村子里,一年当中,整个竹溪也就过年这一个月最热闹了。我经常都可以听见被杀的年猪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尽管这声音我从小听到大,但始终也没有办法习惯。有时我会有点同情那些被杀的年猪,当它们被自己的主人好吃好喝养着的时候,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会付出生命的代价,可这就是作为一头猪的命运,没有谁能够改变什么。
腊月二十四开始扫尘,就是打扫房子,彻底清除这一年来积累的尘垢,这一习俗寄托着人们破旧立新的愿望和辞旧迎新的祈盼。竹溪村还有一个特别的习俗,就是要把秤杆、扁担等常用的棍棒类的东西藏起来,直到大年初二以后才能拿出来,据说,谁如果在大年初一早晨起床后看到棍棒类的东西,这一年内就会被蛇咬。我自是不信这种说法的,而且我也不怕蛇,可习俗毕竟是习俗,大家都这么说这么做了,我也只能跟着做。
清洗各种器具,拆洗被褥窗帘,掸拂尘垢蛛网,帮着疏浚明渠暗沟,忙碌了一天后,我累得浑身酸疼乏力,感觉四肢都不是我的了,刚吃过晚饭洗过碗就缩进自己的房间里瘫倒在床上,再也不想动弹一下。休息一会儿后,我拿过枕头边的象棋盒抱在胸前,嘴角不自觉地开始上扬。
五爷还没有回来,往年的这个时候,他已经在家里跟我下象棋了,五爷是我的象棋启蒙老师。从我记事起,我就记得五爷常年在福建打工,过年才回家住几天,只有爷爷奶奶去世那两年他在家多待了些日子。因此,我和五爷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但我对这个五爷的感情却比现在的任何一个亲人都深厚,这不光是因为他从遥远的地方寄钱回来给我读书,还源于五爷身上的一种气质,我总觉得五爷身上有一种跟爸爸、大伯、姑姑都不同的气质,这种气质无形中对我有着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五爷是我们家唯一一个没有念过一天书的人,除了一到十的阿拉伯数字和他自己的名字,他一个字都不认识。至于五爷是怎么学会下象棋的,他从来没和我说过,我只知道有一年他从福建回来的时候带回了一副旧象棋,后来,我也学会了下象棋。每次跟五爷下象棋的时候我都在想,如果把这些刻在棋子上的“车马相士将炮卒”写在纸上,估计他又不认得了吧。
啪地一声,手上一滑,象棋盒掉在床上打开了,棋子洒了一床。捡拾棋子的时候,忽然想起了爸爸。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在牌桌上混日子,我以为自那次受伤事件以后他会好起来,可是他再一次让我失望了,也许,有些人的劣性已经深入骨子里,再也无法更改了吧。得欣慰的是,他不敢再像以前那样打那么大了,也没再给家里增添什么莫名其妙的债务,现在,我只希望他能够平平安安弟活着就好。
大娘从上次我在池塘边晕倒以后就再没提过丢钱的事情,也有可能提过,只是我不知道而已。总之,那一页,就这么翻过去了,其中的内容,却深深地印在我心里,我刻意不去想,去回忆,只是有时候不小心触碰到还是觉得心有余悸。
二
新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大部分的家里已经开始团年,鞭炮声此起彼伏,可我们家的年猪一直都还没杀,大伯说要等到五爷回来才能杀。腊月二十九下午,五爷终于赶了回来,我悬着的一颗心也终于可以放下了。
杀年猪,吃年夜饭,帮五爷接风洗尘,都只能在大年三十这天一起进行了。过年要张罗的东西实在太多,姑姑怕我们忙不过来,一大清早就回来帮我们一起忙东忙西。我,大娘,还有姑姑,一起负责厨房事宜;大伯,五爷,爸爸,他们负责搞定那头年猪,还有用来祭祀的鸡鸭。
家里的祭祀活动,我是从来都不能缺席的,他们一致认为,我学习成绩这么好都是受了祖先的庇佑,所以他们谁都可以不拜祖先,就我不行。前年,是爷爷奶奶五爷和我一起祭祀;去年,是爷爷五爷和我一起祭祀;今年,只有五爷和我一起祭祀了。
五爷端着猪头和鸡鸭,我拿着香纸烛,先到大门边祭拜天地和各路菩萨,祈求来年风调雨顺,五爷工作赚钱;再到堂屋祭拜祖先,祈求家宅平安,家庭和睦;然后再到猪圈祭拜一个菩萨,祈求喂养的牲畜不要生病;最后到厨房祭拜灶君,祈求的也是家人平安顺利。每年我都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五爷后面转来转去,可到现在也没学会他念的祈祷词,也从来都没听清那个保佑牲畜的菩萨叫什么,更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这么个菩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