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人喜欢冬天,这时地里的庄稼活早就赶在“立冬”前完成了。黄灿灿的苞谷,圆滚滚的大豆全都整得干干净净装进了粮仓,红苕也装进了苕坑里。在这农闲的日子里,人们正忙着酿酒。山里酿酒的原料多,如苞谷、麦子、红苕等。最好的原料是麦子,一般舍不得拿细粮做酒,大部分人家是用苞谷酿酒,对山里人来说,酿酒虽然算不上什么技术活,但或多或少还是有点讲究。持家过日子,这门技术少不得。山里人家里来了客人,因此家里有多少坛老酒,也成了家庭是否殷实的标志。
每到冬天,人们就期盼着下雪,即使一场小雪吝啬地飘落,也会让人充满了兴奋与激动。下雪时,灰蒙蒙的天空中,稀稀疏疏的小雪花懒懒散散飘来,碎屑零星,近乎沙粒,犹如尘埃。它们浮在院墙屋顶,杂木灌丛;撒在田野村庄,还有行人的身上。这单薄的雪,覆盖不住广袤田野,影响不到行人的匆匆步履,只留下对大雪的遐想。
记忆中的大雪,一下就一天一夜,飘飘洒洒、纷纷扬扬,像鹅毛一样,蓬蓬松松,飞雪飘香,一丛丛树枝闪烁着点点金光。雪后的田野一片晶莹剔透,素裹银装。人们走出屋门,相互问候,打扫院子。几只叽叽喳喳的麻雀,立刻跳到扫出的空地上觅食,毫不畏惧在人们身边走来走去。大雪的山村,没了往日里鸡鸣狗叫的繁华。孩子们看到厚厚的雪,高兴地手足舞蹈,堆雪人,打雪仗,大人们脸上也流露出璀璨的笑容。夜晚的村庄,没在雪中,静谧安详,偶尔几声吱吱步履声,把冬天的夜晚踩得嘎嘣地响。
大雪过后田野,在阳光下闪着光芒,一片洁白,落光了叶子的各种树木失去了往日的个性,赤裸裸地站立雪中,枝头上盛满了雪花,几片裸露的冬小麦的叶子,像翅膀一样在雪中飞翔,连农人房顶上冒出的袅袅炊烟,都显得虚无缥缈,了无踪迹。不甘寂寞的年轻人,带着几只狗上山打猎,跋涉的脚印里,蓄满欢畅。烟囱里冒出的青烟融化了房顶上的积雪,雪水从瓦沟里流下来,冻成细长的冰溜子,挂在房檐下面,像农人晾晒的粉条、挂面。
寒冷的天气,外出务工的农人早早收拾回家的行囊,揣着粘满汗水的钞票,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积雪的山路上,听着脚下“嘤嘤嚅嚅”的踏雪声,入耳柔肠,别有韵味。看着那被积雪覆盖的山野,勾起了庄稼人的土地情结,又开始盘算今冬明春的花销。一回到家里,手擀面条,烤洋芋,老婆孩子热炕头,感觉真好。
冬天的火炉是山里人家的活动中心。每天就从这里开始,又在这里结束,周而复始地轮回。老年人瞌睡少,天还没亮就爬了起来,先把火坑里的火升起来,烧水泡茶。有时老人弄好了饭,年轻人才陆续起床,特别是娃娃,冬天好睡,老人形容叫他们起床,像呼叫对河岸边的渡船,无数次后才慢慢行动。
早饭,一家人围着火炉暖暖和和的吃着。吃完饭该干啥就干啥。晚上,一家人又聚拢在火炉边吃着、喝着、聊着,其乐融融。可能是天气冷,再好看的电视节目都懒得去看。火炉里烧的都平时在山上挖的枯树根,日积月累,等到冬天就有了大用途,又粗又长,烧一截翻个边,火钳捅一阵,添上柴禾又是一坑旺火。冬天的火炉,一坐就不愿起身,既便是来了客人,不管男女老少见缝插针,把火炉围得严严实实。这里用不着顾及男女有别,身贴身地坐着,就是心里有芥蒂的人紧挨一会儿,也就烟消云散。一条板凳不分长幼,不排坐次,老少说笑话也不犯忌。如有邻里来串门,火坑的气氛就活跃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天上一句,地下一句乱扯。犯不着思前想后,想说就说,想唱就唱,这儿都是平起平坐。老人们喜欢回忆过去,但平时没有听众,说给孙子孙女,他们听不懂。儿子回来了,就说给儿子听。
孩提时在火炉边,依偎在爷爷奶奶温暖的怀里听故事、睡觉,那慈祥的脸庞令人痴迷;火炉里可烤土豆、红薯。在那困难的年月,长辈们常常把辣椒放在火炉里滚烫的灰烬中焖熟。烤熟了的辣椒轻轻拍一拍表面的烣,撕成小块,加上盐、大蒜、小麻油等拌匀,只要闻一闻就有食欲,那顿饭也就吃得香。
火炉是土家人房屋的心脏,还经常与神灵联系在一起,忌讳在火炉旁说不吉祥的话,也不准在火炉边说脏话,不准向火炉里吐唾沫,不准人从火炉上跨越,更不允许人用脚蹬、踏“三架子”,否则,将被认为对祖先不敬,对神灵不恭。火钳大多由主人掌握着,客人随意动火钳则有喧宾夺主之嫌、显得不礼貌;树兜、树枝等柴火只能从坑尾放进,如若四处乱放,别人就会认为家人不和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