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最喜欢玩的游戏就是“冲城”。虽然我不知道其他地方的孩子管这种游戏叫什么,但我相信在华南这块土地上,在三十年前,许多小孩都有过类似的玩法。
所谓“冲城”,就是在地上画一个类似“己”字形的回环式“城堡”。在这个“己”字形的回环式“城堡”的左下角和左上角各画上一个半圆,以作“暂驻地”用;游戏人数以两个人为起,无上限,平均分为甲乙两方,各自为营分别占一个“城堡”。两军对垒,一部分成员冲出“城外”伺机占领对方的“堡垒”;一部分留守“城内”防止“敌方”的进攻,双方以占领对方的“司令部”为目标,占领者胜出,被占领者宣告失败。因为须攻破防守,占领对方城堡,因而得名“冲城”。
这种游戏很耗时,所以我们常常选择在放晚学后进行。
游戏开始前,我们会推选出两个力气较大或是较有主见的“头目”猜拳挑人。一般情况下,那些长得高大的小伙伴总是先被挑走,最后剩下的都是些年纪小或者如我这般体单力薄的弱势群体;如果人数是单数,那就两个弱势“羔羊”抵一个身坚体壮的“大将”。分好阵营,再选城堡。因为地势有优劣之分,城堡也要用猜拳来决定。入了阵营,选好城堡,游戏便正式开始了。
而双方的“头目”在挑选人的时候,那些被挑中的战将们早已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待“开始”一声令下,双方的好战分子便迫不及待地冲出城“城堡”,意欲攻占对方的“司令部”,而对方也留下孔武有力的主力干将,在自家的各个敌军必经之路或咽喉要塞拦截。一时间,冲城声、拉拽声、拖扯声、嚎叫声、嬉笑声、对骂声此起彼伏,被推拉的尖叫声、身陷险境的求助声、防御成功的欢庆声不绝于耳。参加游戏的人无一不全身心地沉浸在游戏的欢乐当中,忘记了时间、忘记了作业、忘记了肚饿、忘记了回家,而家长们总能在很远的地方就听到自家孩子的叫喊声了。
夜幕降临,各家炊烟已绝,家长们便从不同的方向来寻自家的孩子了。有的站在坡头扯着嗓子喊着谁谁谁:“回家吃饭了!”,有的委托他人交代某某某:“你妈叫你回家吃饭了哦——”,有的持根做笤帚用的细竹枝,闷声不响地走到自家孩子的跟前,猛的一个“竹笋炒猪肉”,那个挨打的正玩得起劲,还以为是同伴捉弄的呢,想回头狠狠地反击一下,却猛然发现站在跟前的是自家老子,只得灰溜溜地捡起丢在一旁的书包,提心吊胆地跟着骂骂咧咧的那个人回去了。一场玩得酣畅而又惊心动魄的游戏就这样在“回家吃饭”的统一号召下恋恋不舍地结束了。
每一次,这个游戏总会是在一阵阵欢呼雀跃中开始,在意犹未尽中结束。那未尽的意,哪怕是过了几十年,至今想起还能忍俊不禁,回味无穷。
而这个游戏之所以能让我反复品味,不仅仅在于它是童年的万般美好,更有着成人世界的无言复杂——
人这一辈子不是一直在玩着“冲城”吗?小时候玩它,它是个游戏;长大后玩它,它变成了现实——对婚姻如此,对事业亦如此——人生大抵如此。就像钱钟书先生说的:“人生是围城,婚姻是围城,在城里的人想冲出来,在城外的人想冲进去。”深入骨髓的洞见让我感叹不已。
但是,回过头来看看,有多少冲过“城”的人心里是真正开心快乐满足的?你在“城”外,只嫉妒你所听到的“城”里的好,听不到“城里人”的苦恼;你站在“城”里,只羡慕你所看到的“城”外的好,看不到“城外人”的无奈。所以这些人冲了“城”之后,并没有得到快感和满足。
我看过许许多多的“冲城人”,他们在“冲城”前或抑郁或期待或纠结,经过了一番用心力、精力和财力编结的艰辛奋力“冲城”之后,他们的抑郁、期待、纠结并不因为得到“冲城”而有所改变,他们会在进入新的“城堡”之后翘望另一个没有进入过的“城堡”。至此,成人世界的“冲城”跟孩提时候玩“冲城”时的欢快再无半毛钱关系。苦恼着从这个单位跳到那个单位的“跳蚤”们,从这场婚姻跳到那场婚姻的“跳蚤”们,恐怕再难寻到当年游戏时的无忧无虑了!
所以我常常思考:为什么人们喜欢“冲城”呢?大抵是因为欲望所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