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次接触离别这个词汇时，奶奶离开了，爸爸回去奔丧。回来的时候没有任何异样，就像每次爸爸去外面干活回来一样，黑色的包袱拎在手中，快步走过来，风尘仆仆，一脸疲惫。只是以后的日子里，爸爸愈发沉默，总有阴影洒在脸上，忽明忽暗。因为所有的一切，像一座山一样压在父亲心底，尽管我看不见，却依然能感觉到那座山的巍峨与沉重。

有人习惯用掩藏来代替忘却，掩盖不想承认的事实。但掩藏终不比忘却，因为那些看似忘却实则被掩藏起来的回忆，总能在某个节点，夹杂着凌厉的风霜扑面而来。

火光一闪一闪的映照着父亲的脸，比夜晚的星星还亮了很多，那个晚上云层厚重，是个注定看不见星光的夜晚，父亲张罗着给奶奶烧的纸钱，妈妈和我陪在身边。我依旧看不懂父亲的心底在想些什么，只记得灯光耀眼，却没有点亮父亲的眉眼。回家的路上，爸爸抱着我，昏黄的路灯和火光一样，都照亮了父亲隐藏在心底的悲凉。它终于剖开了父亲深藏的脆弱。柔和的灯光刺痛路人，那天晚上，父亲的悲伤就在灯光下，静静地，无声地流淌。微风吹过，好像那悲伤也在涌动着一样。地面上的树影一晃一晃的，像我一样，无力抚慰父亲的哀痛，只能微弱地晃着手臂，无言地陪伴父亲。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世界上最无力的挽留，就是对生命的挽留，那些离别，我们注定要经历，无法改变。我们一年一年地辗转，与离别做着沉默的抗争，最后终于明白，离别是一种无言的伤痛，挥不去，赶不走，只能接受。

2

旧日子的影像渐渐变得模糊，我似乎看见了另一个跟我的离别有关的身影。

凌乱的小床上，两张粉嫩嫩的被子被卷的乱七八糟，高考的紧张感凌迟着我们每一寸神经，谁都没有时间去打理屋子里面看着便心烦意乱的床单。白炽灯招摇的躺在头顶上，散落在桌子上面的书被照的一览无遗，廉价的外卖小吃也大喇喇的横在桌子上，我们两个一边吃，一边聊天。

我很羡慕她的一头长发，在我们的高中，除了艺考生其他人不可以留长发。可她留长发好，盖起来分明的棱角，看起来更加温柔。每次吃饭的时候，都得用手笼着头发，喜欢边吃边说话，“以后我也不能陪你了，我要去的地方很远呢。”

“那还有谁能陪我啊？”我嚼着嘴里的面条，使劲吸了一口。

她停下手，对着我眨眨眼，一切都显得那么理所当然，“在路上啊！”

陪你的人，还在路上啊！

酷暑过后，我再没见过她，她就像是从未来过我的世界里，我只能凭借着记忆中的模样，在梦中摸索她的身影。回到一起合租的小房间中，阳光被挡在外面，暗影充斥在窗边桌下，我们的东西早就被清理出去，灰尘透过光线来回穿梭，狭小的空间异常空旷。我站在暗黄色的瓷砖上，看着脏兮兮的地面，以前那个呼喊着让我考清华然后养她的女孩儿，终究是离开了这个城市，没有留下一分眷恋，而我，也终究没能考上一个好大学实现养她的承诺。

身后的门一点一点关上，我搬行李的那天，汽车卷起的尘土纷纷扬扬，她站在车后面，看着我一步一步远去。而我，看着光线一点一点在门后收缩，也明白那些稚嫩的情谊，一样跟着她离开了青涩的高中，奔向不知名的远方。

3

我向来讨厌离别，于我来说每一次的离别都是一次悼亡。我们的人生，就在这样一次一次不断失去的过程中被逼向终点。我们不断长大，闯进陌生的人海，随手抓住一个对的人，走过一段看不清风景的路，等到云开雾散，就匆匆分别，甚至来不及好好说声再见。走到最后，我们依然孤身一人。

我们的一生，遇见过数不清的人，太多的人我们甚至连离别时的样子都已经记不清了。那些离别甚至比风吹过落叶的痕迹还要清浅，淡淡地挥挥手，淡淡地转身，一别两宽，再见就变成了奢求。

还有许多的风景，只在你的生命中短暂停留，你甚至遗忘了那样的存在。只是某天在转弯的街角，你抬眼一瞥，猛然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你没有多做停留转身离开，殊不知，那便是你们最后的道别了。

晨昏光阴一天一天走着，冲刷着本来就黯淡的记忆，那个身影终于离开你的生命，最终你不再记得他，不再记得那些鲜活的存在，某一天的梦中，你好像回忆起来了什么，梦醒之后，又忘记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