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成了你的粉丝一年多,才知道你的样子,然后又用了好几分钟的时间,才欣然接受。
那是一个晚上,在中学校门口的小书店里,出现了一本叫《金庸传奇》的新书,封面上是你的大照片。
这是第一次知道你的相貌。
暖暖的灯光下,我看着封面上那个国字脸的,面相很柔和、很敦厚的人,有一点愕然,觉得和想象的不一样。
但用了几分钟,我就开心地接受了:这就是金庸。金庸就长这样。
那个时候,几乎所有的老师家长都反对读你的书。
在我楼上的三班,几个哥们因为读你的书被发现了,女班主任让他们写检讨,誓死和你一刀两断,然后还得用刀割破手指头,按血手印。
当年挨了刀的卢同学,现在也成了老师。不知道而今他会怎么对学生述说和你的故事。
那时候心里总憋着一股气,为你委屈,觉得全世界好像都不理解你,说你不好。
有一个叫王朔的人说你不好。还有一个叫何满子的人,在《光明日报》上发了一个文章,说你不好。
我下课后留在教室里,写了厚厚的信,寄到《光明日报》去骂他。结果是石沉大海,人家报纸不给发。
我深深感到自己人微言轻,帮不到你的忙。
我愧疚不能为你做任何事,甚至在毕业上班之前,连一本你的正版书都没买过。
你的人生起伏跌宕,精彩纷呈,那些重大时刻我都无缘经历。
你中学时因为搞事情,写壁报讽刺学校训导主任,被开除,那时候我无缘经历、帮忙。
你后来到重庆读中央政治大学,又打抱不平搞事情被退学,我也不在旁边。
你被报社选到去香港,“南来白手少年行”,人生从此一大转折,我无缘结伴同行。你办《明报》,筚路蓝缕,艰难创业,我也没法买上一份去支持。
在时代的乱潮里,你秉持理性和良知,发表《同情工人,反对骚乱》,发表《每个香港人的责任》,发表《烧不灭正义的声音》,被脑残围攻,被叫做“豺狼镛”,还受到生命威胁,我也没有机会说一句话声援。
你父亲的遭遇,你孩子的不幸,你经受如同张无忌失去了张翠山、还有谢逊听说无忌去世的苦痛时,我也没有机会从旁开导,劝上几句。
这种感觉,像杜甫说的,怅望千秋一洒泪,萧条异代不同时。
我这个小号总是没有机会见一见你。蔡澜在书里秀和你的旅行,马云在你背后给你翻画册,我看得好羡慕,自己没有机会。
我身边很多人都见过你,还给我秀合影;那么人自称认识“香港大哥”,保证带我拜访,最后还是不能。
我小心地问过你的亲人、旧识,都被告知已无机会拜见。
有一个拍摄节目的小组说已经敲定了行程,要拍你会见朋友。我和他们约好到时候扮作工作小编,执鞭坠镫、提包提器材一起去见,我不求合影,不求字,什么都不要就想见见,最后也没成行。
终于今天,山回路转,不能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又像是你写的:令狐冲最后踏遍了华山五峰三岭,各处幽谷,都没有找到风清扬的踪迹。
不但没有机会见面,你甚至根本不知道我这个小号的存在。有一次大学的活动上,有同学问小查先生:老爷子知道磊磊吗?小查先生客气地说:我看也许大概是不知道。
但是我脸皮厚。经常被问“谁特么是你的后台?”我都说:我的后台是金庸。
这种心态,就好像杨过练习前辈的神功:
“杨过自起始修习他的遗刻,越练越是钦佩,到后来已是十分崇敬,隐隐觉得自己便是他的传人一般。”
采访里不时被问:要是见到老爷子,你最想说什么?
回答总是:感谢你养活我。
其实,我内心真正最想问的是:
我算不算是你的传人?
我继承了几分你的功力?
你不认可几乎所有人写的传记,不认可众多人对你小说的改编。
不知道你认可我吗?
现在,我再也没有后台了。我真的是没有后台了。
记得电影台词里讲,有时候难过的不是离去。
而是没有好好道别。
小时候有一首歌,叫《放心去飞》。放在这里,为你送行:
终于还是走到这一天,
要奔向各自的世界。
没人能取代记忆中的你,
和那段青春岁月。
一路我们曾携手并肩,
用汗和泪写下永远。
拿欢笑荣耀换一句誓言,
夜夜在梦里相约。
放心去飞,勇敢地去追,
追一切我们未完成的梦。
放心去飞,勇敢地挥别,
说好了这一次不掉眼泪。